第37章 第37章

心间荡起了一股异样的情绪,当然还称不上是伤心欲绝,但也绝非可以视若无睹轻描淡写。似乎有口气悬在他胸前,上不去,也下不来,堵得他呼吸困难。谢云停不明白,究竟该如何称呼这种心情才最恰当,也更想不通,到底为何心底忽然会泛起如此大的波动。

虽说江御早年间曾一时兴起许诺,待他功成名就后,会把女儿嫁给他,可毕竟是空口无凭。如今沧海桑田,江意晚一早已为他人新妇,鱼水承欢这等事本就是情理之中。饶是如此,忽然毫无防备地亲眼见证这等变化,他仍是不受控制地想象起那些可能会发生的画面——她被拥入怀中会是怎样的神情,那双晚星般的眼又会绽放出何等的光彩……奇异的火苗在灼烧着胸膛,谢云停只觉心底翻江倒海。

现在的他,明明是不能,也不该产生这些情绪的。

手腕被紧紧箍着,江意晚甚至还感受到他仍在不断施力,骨骼都仿佛要被捏变了形。见他半点没有松开的意思,江意晚咬着牙再度唤他名字:“谢云停?谢云停!松开,你弄疼我了。”

此刻谢云停的神志才终于清明了几分,慢慢松开手,气血翻涌,原本惨白的脸上竟是聚起阵阵极不自然的潮红。青筋自皮肤底下暴起,在他额间拧成狰狞的纹路。

他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却是兀自喷出一口鲜血。

“喂,你怎么了?没事吧?”江意晚正揉着自己被捏出红痕的皮肤,忽然见他咳嗽不止,连忙自背后扶住他,又一手搭在他的脉上。

手指按下去的瞬间,江意晚只觉他腕上脉搏散漫无力,不至一息,却又忽而脉流涌动,乍起乍伏,着实骇人。

她眸光一沉,待到谢云停状态终于稍微缓和一些,便不由问道:“从脉象上看,你病了大半月,体弱气郁,寒入肺腑。可先前李大夫为你配的药正是对路,你若每日按时服用,本不该恢复得如此缓慢……”

除非这具身体的主人,压根就没有悉心照料过。

“忧思伤神。你今日这一吐,倒是将胸间郁结的淤血吐了出来,也算因祸得福。”她注视着谢云停,静默片刻,又继续道,“只是你想到了什么?怎会突然急火攻心。”

谢云停倒是径自抽回了手,又抬起袖子看似随意地擦了擦嘴角血渍,侧首望向她,笑得晦涩:“没什么,与你无关。”

那声音轻飘飘的,给人一种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错觉。

“……”江意晚此时不知该作何言语,她垂下眼帘,望着他湿透的衣衫和依旧苍白如纸的脸,道:“这碗药洒了,要么我去给你重新煎一碗吧。”

“不必了。你也不知道行风将那些药材收纳至何处,他这医馆啊,找起东西来可怪费劲的。”谢云停轻呵一口气,将笑意里的苦涩隐入尘烟,又摆出寻常那副万事万物皆不以为然的姿态,轻轻靠在床头,“你今日来,是想同我再约时间去义岭一探究竟吧。”

江意晚被说中心事,莫名生出了些愧意,匆忙解释道:“那日失约并非我所愿,我也不知怎么了,忽然就……”

她正纠结如何胡乱编个借口搪塞过去,却听谢云停低声道:“没事的,意晚。不必解释了。”

他的嗓音此刻听上去有些沙哑,江意晚微微一怔,只听他继续道:“你不必担心,我既然答应了你,虞夫人之死,我便定会助你查清。只是近日无雨,最近的一场,怕也是要月余。下回落雨之时,我们便在义岭见吧。”

“开棺可是个体力活。别说掘地了,你这身子如今怕是都无法下地。你可得好好吃药,尽快好起来。”江意晚没话找话,只能胡言乱语地叮嘱着。

“呵呵……”谢云停闻声,倒是看似心情很好地抬眉笑了笑。

江意晚回过神来看他:“你笑什么?”

“嗯……我只是觉得,你说这话的样子和行风很像,瞧着不似个闺秀,倒像个大夫。”谢云停笑意盈盈地答道,那表情无懈可击,令人完全参不透背后的情绪。

“谢云停。”江意晚盯着他那若无其事的模样,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为何要帮我?当日你曾说过会找我要报酬,可却是再无下文。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若一直不肯说,我总觉得不安。”

江意晚担心,他想要的报酬,她或许给不起。

谢云停长长的睫翼垂下,半覆住他的眼。思索片刻,他最终只选择性地回答了后面的问题:“聂夫人早年于我一家有恩,日后若时机得当,我想请你找个机会替我引荐。”

“就这么简单?”江意晚迟疑问道。

不过是替他引荐个人,值得他这般鼎力相助吗?

“就这么简单。”谢云停肯定地重复了一遍,又轻笑道,“不然你以为我想要什么?”

就算有其它想要的,她也不一定愿意给吧。

“行,我答应你。”江意晚这会儿才如释重负,终于弯了弯唇,“对了,科举马上就要进行了,你会参加的吧?只要按时吃药、调养得当,你那时候应该也能好个大半,足够进行笔试了。”

虽说是照例一问,江意晚却并未抱着太大的期待。按照她的预想,谢云停此时应当再度同她拉扯一番,又反反复复追问“为什么要我参加”这类她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问题——她总不能解释说这是她要完成的任务吧?

却未想到,这回谢云停竟是微微颔首,干脆应下:“我参加。”

“唉,不参加也没事。你还是先安心好好休养吧……诶?”江意晚自说自话着,又忽然发觉不对劲,连忙抬眼望向他,“你刚刚说什么?你参加?此话当真?不是骗我的吧?”

谢云停无奈一笑:“意晚呐,我不想参加的时候你要不停规劝,待我答应了你却又不相信……你究竟是想要我参加?还是不参加?”

“当然是要参加的好!”江意晚赶紧答道,目光相当真诚地凝视他,“谢云停,我有预感!你若是参加了,一定会金榜提名的。”

无论有没有她,这份荣誉本就是属于他的。

谢云停只是微笑,静静开口:“那就借你吉言了。”

……

目送江意晚离去后,他强撑着爬起身胡乱地洗了把脸。喉咙里还泛着淡淡的血腥味,铜盆水面上倒映出他憔悴却精致的面庞。他这张脸,生得太过娟秀,若是略施粉黛,定是要比戏院里的花魁还要艳丽许多。

说书人常道,男生女相意味着阴气过盛,刚柔失衡,常伴着多舛的命途。人生未至终点,谢云停此刻尚且无法断定命运,唯有一点他已全然可以确定——自幼因着这张雌雄莫辨的皮囊,嘲讽与戏弄便如影随形,从未有一日放过他。

他还记得年幼时常穿梭于拜月楼的楼梯之间。此楼建成多年,木质楼梯明显已有些老旧,谢云停在楼梯上乱窜时,那一节节台阶便是会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坍塌碎裂。那时他的母亲每当发现,总会在一旁担忧大喊:“云儿,别跳了,当心摔着。”

那时候的他才约莫着六七岁,还是城里富贵的小小公子哥儿。母亲虽为女儿身,却是巾帼不让须眉,不仅将生意经营得有声有色,还对他宠爱有加,将他照顾得极好。无论是衣食住行,他都用上了城里同龄人最高的规格。即便天王贵胄,想来也不比他逍遥自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母亲实在太过忙碌,并无闲暇为他提供过多陪伴。

因而他自小便养成了自己和自己玩的习惯。

母亲的那些劝告,他并未放在心上。闲来无事时,谢云停便会自顾自地在那楼梯上蹦蹦跳跳。从一楼跳至顶楼,又从顶楼返回一楼。母亲虽忧心,却也忙于杂务无暇制止。

那一日,他也是这般独自玩耍着,直到蹦到一楼,他遇见了一群与他年龄相仿的孩子们正在大厅中玩着扮家主的把戏。

为首的那男孩单看脸蛋瞧着年纪与他差不多,却已长得人高马大,在一众矮小的孩童间默默生出一股鹤立鸡群之意。只是身形虽长,心性仍稚,他们打打闹闹、喧哗不止,似乎是在争夺谁应当当家主。

“上回都说好了,这次该轮到我扮家主了。季将离,你也太霸道了,怎么能回回都是你扮!我不服。”人群中一个扎着冲天鬏的小童愤愤不平道。

那高个男孩鄙夷一望,话里话外都充斥着不屑:“你若是想当,便先问问我的拳头,要是能打赢我,这家主之位,我顷刻奉上。”

“你……你明知道我打不过你!”冲天鬏小童气的跺了跺脚,翘着个脑袋不愿再看他。

“我说啊,你们有空在这儿抢家主,倒不如先去寻得那夫人人选。咱们玩了这么多回,都没碰上过一个女孩儿。每次都是猜拳决定夫人,这一回能不能找个真正的女孩子来扮夫人啊!”另一名白衣孩童无奈摊手,视线在场间左摇右摆,终于在附近一桌上瞧见了一名面容清秀的女孩,“诶,这位妹妹生得好生漂亮,咱们不如就找她来扮夫人吧?”

冲天鬏小童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便是不由地摇了摇头:“你说那位江家大小姐?我先前已经问过了,人家嫌咱们这游戏幼稚,不屑过来参加呢!你可别去找她了,我先前才受过一顿臭骂。”

白衣孩童叹了口气,道:“那怎么办,不会这回又要咱几个猜拳扮夫人了吧?”

“诶?你瞧台阶上那位,是不是也很合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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