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尽染在门外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以为过了一个世纪，门方从里面打开。

但她来不及进去就被陈辞挡在了外面。

“他已经睡下了。”

林尽染咬了咬唇，只好止步。

“虽然他让我不要让你冒险，但我希望你明白，他是因你而挨了这一针。”陈辞看着眼前不安的女孩，平静地说着。

“我明白，我没有打算逃避。”林尽染也很镇静地看着他。

陈辞厚厚镜片下的眼睛闪过一丝惊讶，但转瞬即逝。

林尽染眼神坚定，“明天天一亮我就去总部，我知道这个毒该找谁解。”

陈辞盯着她那双明亮的眸子看了许久，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既然如此，早点回去休息吧。”

林尽染微微点头示意就离开了。

待她的身影消失后，陈辞悄悄推开房门，屋里的男人目光深沉，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房门关上了。

次日凌晨四点林尽染就已经整装待发了。

临行前她去陈墨白的房间看了一眼，男人睡得很沉，似乎没有明显的中毒反应。

她心下宽慰了些，踏着冷风出门了。

跨区巴士抵达总部大楼时也不过天刚蒙蒙亮。

总部的上班时间是九点，现在是潜入的最佳时间。

这是她头一次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擅自潜入总部，也是她第一次在“窝里”出任务。

林尽染一时情绪有些复杂。

先是背叛了陈墨白帮助组织，现在又反过来要背叛组织帮陈墨白找解药... ...

如果说她之前对于陈墨白的背叛感是合理的话，那么她此刻的背叛感又从何而来？

她突然感到里外不是人。

但事实好像正是如此。

可此刻她也来不及多想，只能把一切当作寻常出任务，一如往日。

这一次，她的目标位置是——地下实验室。

而她的行动目标是——

月季。

实验室位于地下二层，普通员工证无法刷卡进入，她必须想办法拿到高级员工证。

可现在整栋楼没有任何一个高级员工在，该怎么拿到高级员工证？

上高层恐会触发警报，林尽染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到地下二层探探。

林尽染虽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却是头一次来到地下区域。

从前她总是非常听话，傅时初下达的每一个命令她都奉为圣旨。傅时初警告她，地下区域是“不死鸟”的禁地，未得允许绝不可擅入。

因而她对这片禁区一直有些避讳。

可此时站在地下的入口，她突然有些难以言喻的预感，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刻意指引她来到此处。

她下意识地轻触那扇铁门——

“吱呀”一声。

门开了！

居然没有上锁？！

林尽染诧异之余，赶紧查探了一番四周，而后迅速闪身进入地下一层！

就在她看清门内景象的那一刻，她顿时感到周身血液顷刻间凝固！

寒意立时从脚底滋生，蔓延至头皮！

这，这... ...

整整一条长廊，关满了人不像人的怪物！！！！！

哪怕是见过那么多血腥暴力的场面，她依然无法承受眼前如此骇人的视觉冲击！

“咿呀——”

“啊啊啊——”

“呜哇呜哇——”

耳边回荡着“怪物”们的嘶吼，林尽染顿时被吓得无法动弹。

在她正前方的监牢里关着的似乎是个中年男子，一开口便口吐白沫，双眼只剩白瞳。

她右侧的监牢里关着的是个刚刚成年的男孩，全身上下衣物遮蔽以外之处几乎没有一块好皮，皆长满了不知名的疮口，有的甚至溃烂发脓... ...

纵是见过再多尸体，林尽染对眼前景象还是目不忍睹、耳不忍闻。

这里的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

此刻却像个畜生一般，抓着牢笼绝望而痛苦地呻吟... ...

杀生不虐生，杀生不虐生啊... ...

杀生不虐生，这是她给自己立下的规矩。

她面对每一个行动目标都会尽力让他们没有痛苦地死去。

虽然残酷，但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生生承受着非人的折磨... ...

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要拿人来做实验？！

林尽染感觉到有一股火从心头烧到大脑，愤怒到浑身发颤，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

她很想把他们都放了，可先不论每扇门前的特殊虹膜识别锁，这些人就算出去了，也无法独立生活，况且他们这副模样必然引起大乱... ...

可能会被当做怪物，甚至被报警击毙... ...

林尽染努力深呼吸三次，她才勉强能够冷静下来，强行控制住自己的双腿，开始寻找下地下二层的通道。

走着走着，她突然察觉到有些异常，接近走廊尽头的这扇门内，竟安静得出奇。

林尽染下意识扭头看去。

那扇门里坐着一位中年妇女，背影有些佝偻，可依然能看出些许年轻时的风姿。

只一眼！她便红了眼眶！蓦地冲了过去！

双手抓住栏杆发出一声“哐”的巨响！

“妈妈！！！！！！”

那背影似乎僵了一下，但仍然没有什么动作。

“妈妈！！妈妈是你吗？我是小染，我是小染啊！！”林尽染此刻什么也无法顾及，只发了疯似地大喊，只希望这个熟悉的背影能够回头看她一眼。

这回女人的背影一顿，然后颤抖着身体转过了身。

林尽染几乎是在看清女人的一瞬间就哽咽了，“妈妈... ...真的是你！”

女人的眼睛似乎无法聚焦，望着林尽染的眼神迷茫却温柔。

“我好想你，妈妈！”她拼命将手伸入分隔二人的铁栏杆，努力伸手去触碰女人，“妈妈，你不记得我了吗！？”

就在女人摇摇晃晃地欲往门边走来时，突然有一双手从身后捂住了林尽染的嘴，将她往后拖着！

“唔！——”

林尽染下意识地拼命挣扎着，嘴里依然努力地喊着“妈妈”。

“你疯了！就算她真是你母亲，她也早就没有自己的意识了！毒药早就破坏了她的神经！”手的主人吼道。

是一道尖锐而冷漠的女声。

“实验品141，回到你自己的位置！”那人又厉声吼道。

女人像是受到了惊吓，捂着头回到了原处。

可林尽染已然失去理智，她努力挣脱那双禁锢着她的手，依然在嘶吼着：“妈妈！我是小染！我是林尽染啊！！！妈！！！！！！！”

她甚至顾不上考虑身后的人是谁，更顾不上会不会被旁人听到而引起注意，她只希望她久别重逢的母亲能够看看自己！

可任凭她如何喊叫，“实验品141”却再也没有理会她。

身后的人似乎再也忍无可忍，握着她的双肩强迫她面对自己。

林尽染终于在看清眼前人的那一刻安静了下来。

和霁月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庞，可眼神里全是淡漠和疏离。

“你是月季... ...”

虽找到了要找的人，可林尽染的眼中已然没有了神采，语气也失魂落魄。

月季却没有什么反应，只平淡地问她：“冷静下来了吗？”

林尽染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为什么... ...”

她以为母亲早就死在了被父亲留在赌场的那一夜，可谁知... ...

事实却远比她想象的要残酷得多！

这种人非人鬼不鬼的日子... ...母亲整整过了十五年！！！！

十五年啊！！！！！！！！

这种生不如死的、没有任何尊严的、不被当人的生活... ...

母亲若能料想到自己未来会落得这般境地，恐怕也会希望自己死在当初吧！？

林尽染突然感觉好冷，冷到像是有一万根针深深扎进她的每一个毛孔，让她遍体生寒却又无处遁逃。

她下意识抱紧了自己，蹲了下来，目光呆滞。

月季轻叹口气，解释道：“这里的实验品都是组织向地下赌场统一收购的，你母亲... ...”

话音刚落，林尽染蓦地抬起头望向她，双目猩红而狠戾。

“从赌场收购... ...呵... ...从赌场收购... ...”

林尽染笑了，笑得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咬碎了从牙缝中挤了出来。

“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刻她想起那个被自己亲手送入地狱的父亲，她只恨为什么这一世不是重生在她杀死他的那一刻！

她一定会，更加凶残地，用最残忍的手段，再杀他一次。

什么杀生不虐生？呵，这一刻她只恨自己下手太轻，让他死得太痛快！

妈妈受过的苦，她要他全都尝一遍！不，百遍！千遍！！！

可是就算他死一千次一万次... ...也弥补不了妈妈这一世的痛！！！

月季虽不太能共情，但也知道她现在心里的苦，所以她没有说话，让林尽染自己平复。

林尽染也知道眼下的形势严峻，不宜逗留过久，她深深闭了闭眼，让情绪褪去，站起身给了月季一个眼神。

月季微微颔首，带着她往地下二层走去。

经过关押母亲的牢狱时，林尽染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单薄而凄凉的背影。

她压抑住眼中的酸涩，看着月季关上了地下一层的门。

所幸月季在她进来时就关闭了监控摄像头，否则若是让人知道了这一切... ...

恐怕林尽染想要脱离组织更加难于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