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清晨带着寒气,维菲娅在床上转个身,睁开眼呆呆地放空自己一会,才慢悠悠地起身。
把玉葫芦项链塞在腰带的小口上,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打开房门,与坐在桌上的四个人目光相对。
“姐姐!”斯特兰蹭地站起,几步走到她身边。
奥莎虽然想上前,但不管是礼仪,还是出于应当让亲人先叙旧的心思,她选择和阿诺德站在原地等待。
斯特兰将维菲娅上下看了个遍,触及到她身上粗制的衣物时,不着痕迹地皱眉,再抬眼只剩对维菲娅的担心:“姐姐,有受伤的地方吗?”
维菲娅看着他眼里担忧的神色,不像假的,但对于斯特兰这个人,越像真的,就越是假的。
她垂眼环抱双臂,面上带着后怕:“好在遇上位好心人,所幸没有受伤。”
她的目光从斯特兰脸上移向他身后的瓦霍利安:“哥哥。”
瓦霍利安会跟着过来接她,是她没想到的,瓦霍利安微微颔首:“没受伤就好。”
阿诺德看她脸上害怕的神色,心中只觉是她昨日故作坚强,今天见到亲人才表露惧怕。
维菲娅上前去,对着奥莎和阿诺德说道:“早上好。”
奥莎看她状态还不错,展颜一笑:“早上好,维菲娅。”
阿诺德:“维菲娅小姐,早上好。”
维菲娅见奥莎穿着女式骑装,更显英气:“奥莎,那天你没有受伤吧?”
奥莎一怔,随即冲她笑道:“没事,你看我现在好好的,总之,欢迎回来。”
维菲娅眉眼带笑。
她左右扫视一圈,不见伊西多尔的影子,问到:“伊西多尔呢?”
瓦霍利安微微思索,才想起是和维菲娅一同失踪的人:“他提前被叫去问话,时间也不早了,先回府邸吧。”
维菲娅朝着他点头,又对着阿诺德开口:谢谢。”
话罢在奥莎和斯特兰的带领下走出木屋坐上马车。
瓦霍利安回头看向阿诺德,朝着旁边招招手,来人将木盒打开放到桌子上,盒子里闪着金光。
阿诺德迟疑地看着盒子里的金币,并非他不爱钱,这世上没人和钱过不去,只是他不认为,仅凭他做的这点小事,就可以得到这么多报酬。
瓦霍利安见他没有接:“不用急着拒绝,今天,包括之前的事我都已经听过,这两件事值这个价。”
闻言阿诺德稍加思索,这是要他封口的意思,他往盒子里拿出三枚金币:“这样就够了。”
奥莎和斯特兰因为需要前往皇宫复命,在途中离开,维菲娅透过马车,看着渐驶渐近的府邸,心中毫无波澜。
赤红色的眼带着冷冽与思量,她没忘记神对她说过的话,在过去的16次人生里不见神踪影,如今又突然出现,神到底想干什么呢?
不多时,马车停在府邸前,维菲娅打开车门,搭上加文的手:“欢迎回来,小姐。”
加文待维菲娅站定,看着她的眼幽深了几分,见她目光触及自己,这才微微低下头。
维菲娅视线往加文旁边不远处扫去,妮芙站在那里,面上满是担忧,好似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一样。
见到她这副神色,维菲娅只觉把妮芙变成自己人的时机到了,只要妮芙愿意往那条线外探出,有了第一次,自然就会有第二次,最后,完完全全站在她身边。
维菲娅冲着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瓦霍利安从后方快步走来,吩咐着妮芙:“先带小姐去洗漱就餐。”
而后对着维菲娅说道:“结束后来书房找我。”
维菲娅点了点头。
浴室内,几个女佣将水倒进木制浴缸便退了出去。
妮芙一边服侍着维菲娅,一边哭出声来:“小姐。”
维菲娅眼含无奈:“我没事,妮芙。”
听到宽慰她声音的妮芙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
妮芙拉上隔着木制浴缸的帘子,垂下来的头情绪低落,忍不住说道:“以前在赛罗尼尔的时候,小姐总归平平安安的,怎么出了次远门,就遇到这种事?”
维菲娅漾起浴缸的水,透明的水顺着指尖凝成水珠,滴答,只余波纹。
她轻轻洗着自己,温和地开口:“妮芙,你知道我这次遇到什么了吗?我到了一个崎岖的洞窟,洞窟里没有光却还能长出花,我看到书本上的月光鼠,外表和普通老鼠真的没什么两样。再偷偷告诉你,我在洞窟的时候还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女神大人。”
维菲娅听不到妮芙的声音,顿了顿,“那是我在赛罗尼尔从没体验过的一切,妮芙,我是个贵族,有一天我会接受家族的联姻,结婚,生子,说不定我老了还能把这件事讲给我的子孙们听呢。”
帘子边传来一阵低低啜泣的声音。
妮芙掩面流泪,她从未想过,她会有一天差点失去她的小姐,就像她的妹妹一样,倒在地上,再也不起。
一直以来,她把对失去妹妹的痛苦深埋在心里,却在对待小姐时,不知何时起将对妹妹的这份愧疚一点一点地转移到小姐身上。
她哪怕心里无比清楚,妹妹是妹妹,小姐是小姐,妹妹和小姐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
但她就是会忍不住,在看着小姐长大的过程中,忍不住把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小姐的身影,和她所想象的妹妹长大后的影子不断重叠,在一个隐晦的角落里偷偷地畅想着妹妹还存在的未来。
未来里慢慢看不到光,最后,只剩下小姐呼唤着她名字的声音。
妮芙知道小姐是在安慰她,她也知道小姐会嫁给侯爵为她安排的联姻对象。
她曾想过陪着小姐到老,看她最终满膝儿女,笑意盈盈。
然而今天小姐的描述,却让她不由得产生一种孤寂感,小姐真的会喜欢这样的生活吗?小姐最后真的会幸福吗?
维菲娅从浴缸里站起,擦拭着身体,独自穿上里衣。
妮芙听到帘子拉开的声音,抬起头的脸呆呆地,带着泪痕。
这样的妮芙可不多见,维菲娅轻轻帮她擦了擦眼泪,她知道妮芙肯定是想起她妹妹了。
虽然这样利用一个亡故的人很卑劣,但是……
维菲娅放下手,轻声道:“帮我穿衣服吧。”
华丽的府邸里佣人们低头忙碌,吃完饭后的维菲娅只身前往书房。
维菲娅稍稍行礼:“哥哥。”
瓦霍利安放下羽毛笔站起,示意她在会客的地方坐下,拿起旁边的一份文件。
他将文件放在桌子上,开口:“说说吧,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维菲娅将提前安排好的说辞重新讲了一遍,瓦霍利安的脸色逐渐凝重:“还有谁知道你们遇到魔法师?”
“没有。”
瓦霍利安点点头:“嗯,事关重大,这件事我也会报告给父亲,你抽空也写封信给他,还有,明天早上你需要去皇宫一趟,那边的人例行问话,你实话实说就可以。”顿了顿,“至于学院那边,你好好休息,下周再过去。”
维菲娅闻言点头,视线落在桌子的文件上。
瓦霍利安顺着她的目光,将文件推到她面前:“我听斯特兰说了,这是阿诺德的资料,谢礼方面,我也处理好了,你不用费心。”
顿了顿,似是有些纠结:“阿诺德在剑术上颇有天赋,但总归是个平民,如果你是想发展一段高雅之爱,我不会阻止你,只有一点,不可以被其他人知道。”
拿起文件的维菲娅手一僵。
高雅之爱,是前几年时兴的一种骑士和贵妇人的恋爱,而在最近一年骑士与贵族小姐进行高雅之爱的风气更甚。
维菲娅放下文件,解释道:“我没有这个想法,以前是想感谢他,现在也只是单纯觉得他人不错,仅此而已。”
瓦霍利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样也好。”
一时相对无言,瓦霍利安也没有让她离开,维菲娅打开文件,一目十行地阅读着资料。
和她以前了解到的阿诺德没有什么区别。
母亲早逝,父亲赌博酗酒,七岁时他带着年幼的妹妹离家出走,到处流浪,所幸遇到一位好心的老佣兵,佣兵发现阿诺德的天赋,教他剑术,后来老佣兵出意外离世,阿诺德靠自己的力量考上阿尔塞因学院,妹妹在兰利子爵家当女佣。
据她所知,兰利子爵待人宽厚,她与子爵家小姐接触过,是个不错的人。
维菲娅放下文件,抬眼望向瓦霍利安:“哥哥,过两天我想去圣瓦索克大教堂参加祷告。”
瓦霍利安有些惊讶地看着维菲娅,在他的记忆里,他的妹妹对参加祷告这种事向来不热忱。
她知道瓦霍利安会产生疑惑,毕竟连“维菲娅”本人都和她说过,她不信神,每周跟着父亲去一次祷告就是做做样子。
贵族不信神,虽然不是罪,但会被排斥,因此赛罗尼尔侯爵不允许她不信神。
“维菲娅”不信神这件事也只有赛罗尼尔侯爵知道,又过了那么多年,“维菲娅”对假装信徒这件事信手拈来,甚至于侯爵都已经相信,她信神。
“我在洞窟的时候,模糊中做了个梦,我梦见有人让我醒来,梦醒后,我就遇到那位好心的魔法师,我想,这或许是女神大人的恩泽。”
这是维菲娅的理由,看起来站不住脚,但足够用。
凯斯利家族会喜欢这个理由,同样,教廷也会喜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