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斯特兰不欢而散后，妮芙轻轻打开门走进房间，想起她在自己的房间门缝偷偷看到斯特兰在走廊上不悦的表情，有些担忧地开口：“小姐。”

维菲娅眼神淡淡，朝她招了招手。

妮芙走到她身前蹲下，仰视着维菲娅，虽然维菲娅的神情没有什么起伏，但她还是感觉维菲娅散发着些许疲惫，还有隐隐的，对这个世界的厌倦，这让她心里有些不安。

她忍不住握住维菲娅放在身前的手：“小姐。”

在妮芙的眼中，她家小姐尊贵美丽、宽厚温和，哪怕有时冷淡了点，也是口是心非。

来到拉奇戈后，小姐交到朋友，她能感觉到小姐和平日不太一样，她的表情更为灵动，她的笑容也不再只是为了应付所谓社交。

其实她都是知道的，她在小姐身边那么久，只是因为侯爵大人对她有恩，因此她一直不肯承认，小姐在赛罗尼尔不幸福，或者说，她在凯斯利侯爵府不幸福。

她一直知道，维菲娅并没有真正的自由。

侯爵大人，侯爵夫人，瓦霍利安少爷，斯特兰少爷，包括整个侯爵府，都是小姐的枷锁。

最近拉奇戈时兴一种人偶娃娃，她在出门的时候看到过，在商店里摆放出来的人偶精致美丽，每一个娃娃永远都扬着微笑，每一份美丽都被明码标价。

就像，她家小姐那样。

小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疲惫？是谁让小姐只能在私下，露出这种表情？

她突然意识到，她是帮凶。

她的身体不禁猛地一颤，再抬头只见维菲娅注视着她的眼，温柔而疲惫。

维菲娅见她这个模样，和过去不同人生里相同的妮芙不断重合，她藏起试探，带着若隐若现的脆弱，轻轻地问道：“妮芙，我能相信你吗？”

脑袋“轰”的一声，妮芙瞳孔骤缩，整个人完全呆住，就那样看着维菲娅。

小姐她，知道……

她知道她是侯爵的人。

她知道。

那为什么，还对她这样好？还这样信任她？

双眼一阵发热，逐渐模糊，维菲娅的身影在眼前如雾般发散，发散。

她的眼前，她好像看到了她的妹妹朝她伸出手，轻柔地擦去她的眼泪。

她知道，那不是妹妹，那是她的小姐。

她双手握着维菲娅的另一只手，忍不住把额头放在维菲娅的手上，身体是止不住的颤抖，她压抑着哭腔：“对不起，小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维菲娅静静地看着妮芙，她伸出手，抚摸她的头。

得到回应的妮芙颤得更加厉害，却因为害怕哭声太大传出房间让其他人听到，死死控制着自己。

维菲娅轻轻地开口：“没关系的，妮芙。”

她在心底里是信任妮芙的，同样，她也在提防着妮芙，这并不冲突。

维菲娅抬眼，房顶的水晶吊灯微微刺眼，她垂眸，等待妮芙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哭声渐渐小下来，妮芙松开她的手，大哭过后，她的身体不由得一抖一抖的。

维菲娅把手帕递过去，妮芙低头不敢看她，接过她手中的手帕，胡乱地擦了几下，拿着手帕的手捏紧，不好意思地开口：“抱歉，小……小姐。”

维菲娅没有开口，反而伸出手把她扶起来，让她坐在她身边。

妮芙这才发觉自己的腿麻得走不动，但是仆从和贵族同坐一处是不合礼数的，是对贵族的冒犯。

她慌忙地站起来，由于腿麻趔趄了一下，维菲娅扶住她，又把她按下来。

维菲娅在妮芙反驳之前开口：“妮芙，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允许你这次坐在我身边。”

闻言妮芙不再拒绝，她的手紧紧攥着手帕，再抬头时，棕色的眼瞳满是坚定：“小姐，请您相信我。”

话罢她松了口气，妮芙只觉一直以来压在她背上的那块石头突然被撤下，心上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却又不由自主地问自己，她这样算是背叛侯爵大人吗？

但是……

她看着她陪伴了那么多年的维菲娅，一路磕磕绊绊，长大的维菲娅。

她突然在想，如果没有牢笼，小姐的羽翼会有多么耀眼，她会飞到更为广阔的世界，遇见很多的人，露出绚丽的笑容，而不是被关在某个人的手心，从一个牢笼转移到另一个囚笼。

她终于明白，她因何痛苦，原来她想要的是这个。

维菲娅从未在她眼里见到那么明亮的光，她对着维菲娅一字一句地说道：“小姐，请您做自己吧。”

不一样了。

维菲娅微微诧异，以前的妮芙，在下定决心将心彻底偏向她时，说的都是“小姐，我能给您写信吗？”

维菲娅也一直在等她说出这句话，但是她没有，她说出了和以前完全不同的话。

不过，维菲娅更喜欢她这一世说的这一句话。

做自己。

于现在的维菲娅来说，哪怕她有时候分不清她是自己，还是“维菲娅”，“做自己”这三个字始终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维菲娅怔愣的眸光逐渐柔和下来，她轻轻“嗯”了一声。

她转头望向窗外，星光稀疏，却又明朗，在寂寥的夜里一点一点闪着光。

她今天能让妮芙改变心意，并不完全是她自己的努力，还有“维菲娅”的先手。

“维菲娅”很久以前发现妮芙是侯爵的人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了计划，甚至在她灵魂消失之前，特地再次和维菲娅提及这件事。

而在“维菲娅”消失之后，维菲娅却奇异地忘记了这件事，对这件事毫无印象。

她重复地在妮芙手里失败好几次，甚至动了杀死妮芙的念头，但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在阻止她，声音非常微小，而维菲娅还是选择听从那个声音。

于是她在妮芙手里不断失败。

直到妮芙再一次在她面前痛苦地落泪，她才毫无征兆地，忽地想起来，她不该忘记的，那是“维菲娅”请求她的事，她怎么可以忘记？

想起来的那一刻，维菲娅无比庆幸自己没有杀死妮芙，还好她没有。

妮芙是“维菲娅”在那座冰冷的侯爵府里，所能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暖。

哪怕明知妮芙是侯爵的人，哪怕她知道妮芙有时会透过她看着死去的妹妹，“维菲娅”都不在乎。

“维菲娅”知道，妮芙对她的好是真的，对她的愧疚也是真的，她要在妮芙心底种下一颗种子，等待着有一天，种子生根发芽。

而现在，维菲娅摘下了这颗果实，一次又一次。

“维菲娅”相信妮芙，因此维菲娅也愿意相信她。

就像第一世，“维菲娅”相信妮芙能认出掌控身体的不是她本人那样，妮芙第一次见到她，脱口而出的“你是谁？”

正如那天最后，“维菲娅”和她说：“你一定能回家的。”

维菲娅也是如此相信着，她一定能回家，一定能。

乌陆西亚某一处森林深处……

洞穴里，怪物的尸体堆积如山，一个身着深蓝色兜帽长袍的女人随手清理掉最后一只怪物，在怪物窝旁勾出一个袋子。

她的手中开出一个小型魔法阵，袋子瞬间被撕裂，露出里面一个极其朴素的银镯，将镯子放进盒子里。

做完一切她摘下兜帽，喃喃自语：“伊西多尔和卡哈伦也不知道在学院里还习不习惯，伊西多尔也该遇到维菲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