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宁想断亲!
他知道他奶既然打定主意要将他推向李家,他们就不会轻易歇了这个心思。
他已经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就算没有李家这件事,以后家里也会有其他原因将他卖了。
与其任由家里摆布,不如借着此事好让他们兄弟二人摆脱方家。
断了亲以后,也省的日后家里人借着娘家人身份打秋风。
再者,今日这件事本就是因他而起,结果却害了他哥受这无妄之灾。
方宁心里很是愧疚。
他不能什么事情都依靠他哥,由他哥挡在他面前。
“想断亲?不可能!”沈月梅想也不想就拒绝。
她将方宁养这么大,可是为了将他嫁了好换彩礼钱的,要是什么都捞不到,那她这些年图什么!
周围的村民也纷纷劝说。
“宁哥儿,我们知道你奶心狠了些,可也还没到非要闹到断亲的地步啊!”
“就是!哪有长辈不开口,小辈要分家的?你这可是大不孝!这要是传出去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方宁却是已经下定决心。
这亲他是一定要断的。
“我知道各位叔伯婶子都是为了我们兄弟好,只是要是再待下去我们真的活不下去了。”
方宁眼睛通红,将心中的不满全说了出来:“家里以前什么样,我还是知道的。若不是我堂哥种的一手好地,菜蔬十里八乡的好吃,家里哪能有现在的好日子?我哥能进县里学塾念书吗?”
他摇了摇头:“堂哥挣到的钱全交给了家里,可是为什么我们出了事情,家里却一分银子却不肯出?难道就因为我们是哥儿,就不配做你们的孩子吗?”
几天前他跪求家里给钱为他哥买药,家里冷漠的态度,他想他能记一辈子!
方老太可不觉得她有什么错。
“志远他们是要为我们家光耀门楣的,你们能做什么?不过会种几个菜,看把你们嘚瑟的!”
“你要断亲可以,这家里的东西你什么也不能带走,并且这二十两你让李家别朝我们要!我们就答应你!”
周围的村民又嘀咕起来,这不是为难方宁么,他们一年能攒下几两银子就不错了,宁哥儿一个小哥儿要怎么还?
“好!”
方宁用袖子擦了擦流出来的眼泪,看向李家人:“叔,婶子,你们放心。我会嫁给你们儿子的,这钱我也会还的!”
他悄悄瞥了一眼李康,经由方才他为他们兄弟出头的事情,不管这汉子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他都很感谢,不再觉得他面目可怕。
李康望着方宁那张清秀的脸庞,眼神躲闪,耳根也悄悄染上一抹红。
冯桂花自然注意到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翻了个白眼,儿大不由娘,白吃他们家这么多年饭。
她脸色难看,道:“别说的好听,你嫁到我们家花的难道不是我李家的钱?”
方宁难堪的低下了头。
“许里长,我也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让两个村子之间闹得不愉快,乡里乡亲的,太影响感情。”
许里长脸色缓和了下来:“是这个理,不知道你们家还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也是他们该给的。”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冯桂花说道:“除了方宁要和方家断亲外还要一包方轻种菜的菜种。”
“不行!”
方家人这次倒是异口同声了一步。
方轻不管是种的菜还是留下的菜种子,方家人看的可紧实了,就连沈月梅、王叶他们两个想要贴补娘家,出门前都要被检查一番,生怕被他们娘家把这赚钱的法子偷走。
到时候他们方家的菜就不是独一份的,还怎么赚钱?
“我们方家还要靠它们吃饭,你们想都不要想!”
方家人不干,沈月梅这个亲娘甚至指着方宁鼻子骂,说他是个惯会勾引人的贱蹄子,说不准就是因为他被李家汉子看上了,这才有了这一出。
仿佛方宁不是她生的一般,骂的那叫一个难听。
谁敢信这是亲娘说的话?
围观的村民望向沈月梅的眼神瞬间鄙夷。
这沈月梅也算是读书人家的女儿,怎的性子就像是方家亲生的一般。
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说起这沈家,又是一段故事。
光看沈月梅身材长相,便不是他们北边的人。他们北边女子,哥儿大多都是肩宽胯大的。像沈月梅这样脸蛋精巧,身材纤细匀称的,普遍都是南边来的。
沈月梅娘家是从南边迁过来的,最终在他们村安家落户。
沈家祖上也曾鼎盛过,出过不少秀才、举人,自诩读书世家。不过几代下来,似是好运都用完了一般,沈家开始逐渐落寞。
到了沈父这一代,考了无数遍,也只能在童生徘徊,再进不了一步。
可不管怎么说,那也是读书人,对于他们这些在地里刨食的村民来说,那也是属于高攀。
所以沈家的大女儿沈月梅一到说亲的年龄便成了香饽饽,沈家的门槛都险些被踏破。
又因为秉持着“读书人家的规矩”,沈月梅鲜少出门,更是和村里人说话也不多。于是村里人对沈月梅其实了解并不深,直到和方富成亲后……
村民望着宛如泼妇的沈月梅,尤其是那些曾经上门求亲过的,纷纷都是一脸的一言难尽。
很庆幸他们没有与之成亲,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家,只想找一个贤惠顾家的妻子,沈月梅这样的娶进家门,那就是祸害一大家子人。
他们也是那个时候才对沈家更了解了几分。
简直就和方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只不过多了一层“读书人”的外衣,骨子里重男轻女,轻哥儿的思想一直都是沈家人的底色。
并且沈月梅这个人她还是个对亲弟无底线纵容的人,要不是方家有方老太压着,只怕方家要被搬空不少呢。
村里人心思百转。
里长被方家的态度又气着了。
不想给钱的是他们,好不容易有个坡让他们下,他们又担心种子。
要不是他是里长,他是真不想管这群糟心玩意儿!
见方家如此态度,李康不紧不慢道:“那就还钱,有钱在手里我什么样的媳妇儿找不到?你们要是不满,咱们大可以进县里报官。到时候可就不是你们不想还就不还的。”
方家一众人顿时失了声。
这时方老头总算出头了,他同意了李家的条件,但他们不可能和方轻断亲!
方家人同意方宁断亲,却不愿意放方轻离开,不外乎一个原因。
方轻的手艺是方家经济来源,是方家的摇钱树,怎么可能放手。
“你们……”
方宁着气急,这怎么能行!他就是想和他哥一起离开,才会想断亲的。
要是他哥还要留下方家受苦,他又怎能一个人安心离去呢。
正好这时方轻的伤口被徐郎中处理好了。
方轻到方宁身边,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看向许里长:“既然双方都同意,那就有劳里长爷爷见证,替我弟弟跟方家断亲!”
许里长叹息一声,望向方轻的眼神满是怜惜:“好!”
同时又严肃警告方家:“方强,宁哥儿今日断亲后便不是方家人了,日后你们可不能端着长辈的架子去骚扰宁哥儿,要是被我发现了,就在进祠堂先跪一夜再说!”
方家人浑身一颤,跪祠堂,那是犯下大错才会进去。他们会在全村人面前抬不起头。
因为他们丢了老祖宗的脸面,不配为方家子孙!
方老太慌了:“不是……这不就是我们家里的事情吗?怎么就要进祠堂了?”
许里长面色不愉:“没做什么?这些年你们家闹的丢脸的事情还少吗?!要不是顾念都是一个村,祖辈、兄弟的情谊,还有杖刑等你们呢!”
方家人被许里长这句话彻底吓傻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的一些打闹后果居然这么严重。
村民们却觉得解气的很。
无它,他们苦这一个方家早矣。
就像许里长说的,到底是顾念方家跟他们一个村的。他们也没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这才只是在祖宗面前忏悔,不然早就将他们一家赶出村子了。
方老头面上阴沉,甩手就给了方老太一个嘴巴子:“都是你,平日里让你好好管一管家里人,你偏还带着他们闹腾!作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满意了?”
“老头子,我……”方老太捂着脸,满眼不可置信。
许里长却不吃他这一套:“行了,赶紧把断亲书签了。大家伙儿饭都还没吃呢。”
他太了解村里人的德行,只要谁家有热闹,保准极快到达现场,就为了看戏。
现在是农闲,除非底子足的,哪家不是每天中午这一顿?
村里说的出名的也就方家,还有山脚下的许家。
方家就不用说,懂得都懂。
人许家家里有猎户,时不时能吃上一口肉,一日三餐就再正常不过。
今个儿这些人全围在这看戏,绝对没一个人吃饭。
人群里果然有不少脸皮子薄的人挠了挠后脑勺。
许里长翻了个白眼,正好注视到人群后方的沈霄,瞬间脸上挂上了笑容:“沈秀才也来看热闹啊。不如这断亲书由沈秀才来写,正好沈秀才也可以为我们做一个见证,沈秀才以为如何?”
看热闹?
沈霄扯了扯嘴角,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对于许里长的邀请,却是没有反对,点头应答:“可。”
很快笔墨备好后,沈霄将断亲书书写好了。
双方都各自在纸上盖了个大拇指印,此事便算是告一段落。
“既然宁哥儿的事情解决了,那我们就来说说其他事情。”徐郎中轻咳几声,开了口。
见他面色凝重,方宁心慌了,忙问:“徐郎中,可是我哥的伤有什么问题?”
“是,也不是!”
这下方宁就不明白了。
方轻心下却是明了,这是跟他身体有关系。
他道:“您直说便是。”
“头上的伤只是看上去严重,不碍事。”
徐郎中问他:“前几日我给你配的药你有没有按时吃?”
方轻、方宁还没回答,便被方老太抢先了:“自然是吃了,毕竟是花了钱的,能不吃么!”
徐郎中连眼皮都没抬,肯定道:“看来是没吃。”
方老太一噎,今日咋回事,怎么一个两个都杠她。
方宁道:“其实是吃了的。只是您当时不是给配了好几包药么,除了第一包,其余的都被奶给收起来了,我只好将第一包药来回煮了好几回。”
方老太不以为意,嘟囔道:“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
徐郎中怒喝:“简直胡闹!”
他气的手指方老太,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
摊上这样一个奶奶也是造了孽了!
“这药量本就是配好的!我还特意嘱托宁哥儿要让轻哥儿按时,按照药量服用。”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时间长了,轻哥儿身体就彻底垮了!”
方老头面色一凝,问道:“徐郎中,你不妨直说我家轻哥儿到底怎么了?”
徐郎中冷哼,这才袖子一甩,不再搭理方老太。
“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一些病症没有得到妥善处理已然形成沉疴,再加上长期劳累。现在他的身体就像破了洞的坛子,若不及时治疗和修养,怕是只能再活一年光景。”
“这、这般严重?”
不光方老太,方家人都被吓住了,方轻可是他家的摇钱树,可不能有事!
“徐郎中,你可得想想办法,轻哥儿可不能有事!”
“早干什么去了?几天前若好好服用我配的药,还不至于拖成这样!”
“轻哥儿的病不是治不好,只不过你们可得想好了,想要轻哥儿完全恢复,需要几味昂贵的药材,一个疗程下来大概需要这个数。”徐郎中比了个手指。
方家人盯着他竖起来的食指:“十、十两?”
虽然肉疼,但他们也不是拿不出。
“怎么可能。”徐郎中冷嗤:“是一百两!”
所用村民都倒吸一口凉气。
方老太又要气厥,方老头也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
徐郎中:“轻哥儿现在底子被毁了,需要一些名贵药材才能挑补回来。不要觉得贵,谁让你们当初舍不得小钱呢,现在花大钱也是没办法的事。”
“现在也不算太晚,情况好的话,差不多几个疗程轻哥儿的身体就能完全康复。”
方轻诧异盯着面不改色的徐郎中,沉默了。
还要几个疗程!
那不就是几百辆?
他们一年最多也就五十两,他们自己都不够花。这么几次下来他们不是又要过回从前的苦日子?志远还怎么念书!
“徐郎中,你没骗我们吧?”方贵问。
“哼!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县里看!”
徐郎中笃定的态度让方家所有人的心都凉了。
方宁:“徐郎中,我哥的病能治好的,对吗?”
“只要现在开始调理,不重度劳作,平日里最多只做一些轻散的活计,好好养个几年应就行差不多了。”
方老太这下是真撑不住了,她整个身体往后一仰,要不是身后方富在,只怕头也要摔出个好歹来。
“滚……让他们两个都滚!,这病秧子我们方家不要了!”
许里长看向方老头:“你的意思呢?”
方老头沉默,好一会儿才说:“我们家还要供志远读书,实在没有那个余钱给轻哥儿治病。”
这是拐弯抹角的也同意和轻哥儿断亲。
许里长:“……那就劳烦沈秀才再写一张断亲书。”
最终,在南山村村民怜悯目光中,方轻和方宁应了方家的要求,方家的东西他们一概都没拿的和方家断亲了。
不过这中间还出现了一个小插曲。
因着几十年前战乱,导致大煜朝人口锐减。所以为了鼓励人生育,不遗弃女子和哥儿,现在不管谁家生了女子还是哥儿都能得上两亩薄田。
现在方轻他们要和方家断亲,这薄田自该分给他们兄弟。
方家人自然不想同意,也就在这个时候,方贵爆出一个惊天大秘密——
方轻不是方贵和田叶的亲生孩子!
原来当时王叶生产时,不幸诞下死婴,又因为难产太久导致再也不能有孕。
生了个死婴说出去实在不吉利,那段时间王叶都没敢出门。
村民虽然奇怪为什么没听到方家婴孩的啼哭声,但也没有多想。
恰逢此时,方贵进山里时捡到一个出生没多久的婴儿,于是他们想出了替换这一招。
方贵他们觉得作为他们养育多年的报酬,方轻的两亩薄田合该归他们。
方富一家虽然惊讶方轻不是他们亲侄哥儿,不过脑子转的也快,他们和方贵他们一个想法,也不想将方宁两亩薄田分出去。
也就不了解大煜朝的人才会提出这般无理的要求。
沈霄出言打断他们:“分配给女子、哥儿的田产未经官府允许,不得转让、买卖,不得私自占有。就算嫁人,这田产也是要跟着他们一起去夫家,作为他们在夫家的依仗。哪怕他们身死,田契也要回归官府的。”
“就算这田产给了你们,若是一纸诉讼告进官府,这田产还是会回到他们手里,更何况你还不是方小……”
沈霄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们又不是轻哥儿的亲生父母,这般争抢属实毫无意义。”
方轻、方宁,以及周遭的村民属实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律法。
他们想到了自家的孩子。
“此言可是真的?”
沈霄通体的云淡风轻:“自是!”
他看向方富身边的沈月梅:“令尊苦读多年诗书,夫人在令尊的熏陶下应对律法了解几分才是。”
沈月梅眼珠乱转,她能说她完全不知道吗?
他爹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别说律法了,她连字都不识几个。
她只能硬着头皮答:“……是的。”
方轻和方宁对视一眼,两人皆是双眼发亮。
村民里面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自然是心疼自家孩子的人家。
“那我们就不断亲了!”
人群后方的李旭翻了个白眼,高声道:“你们都不是亲生父母,就算没有断亲书,人家想随时走都行,你去官府告也没用!”
方贵夫夫懊悔,早知道就不说方轻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了。
方富他们也是悔恨交加,手欠那么快签了断亲书做什么。
一切已成定局。
看热闹的村民开始散去。
却在此时,一个汉子慌张跑了过来:“方富,你家大儿子在县里受伤被抬回来了,你小儿子抓鸟吃,脑门被鸟啄了个窟窿!”
沈月梅一个踉跄:“我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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