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点头,“大娘子处处为我想,我又怎么不想着大娘子?就去罢,试试总比不试好。”
这么多年,秦氏心里那点指望早就磨的没有了,暗地里看了不少大夫,偏方子吃了一茬又一茬,就是不见动静。若说是在娘胎里就没长好,行不得房事也罢了,偏行房无碍就是没有癸水,没癸水便怀不上孩子,从一开始吃药到后来年年往道馆里去拜神仙,什么法子都试过了,没用。道观里解签的大师说,她是子女缘薄,让她想开些,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秦氏看看长生,更是心灰意冷,“谁只怕也治不好我了,倒是你,不如帮着我一并劝劝你爹纳个良妾,也好让我从别人得个孩子来。”
长生不依了,“就试试看看,若永定王妃也没办法,咱们再添个小娘不就是了?”
刘妈妈跟着长生一起劝秦氏,“大娘子,听姑娘的话就去这趟罢,妈妈我是看着大娘子长大的,说句不见外的话,咱们就当是死马当活马医,不能成也就当是出门游玩一圈,倘若真成了可不就是皆大欢喜的事儿?”
秦氏一边摇头,一边又拗不过长生,给她晃得肩膀子疼,无奈的很,只说长生,“你这个猢狲,真真是怕了你,那就去罢,等你爹爹从军营回来,我再同他商量商量。”
长生得了回应心满意足,她存着私心的,宫里头乌泱泱很是糟乱,她不喜欢和权贵家的姐儿们明争暗斗,尤其是顾长乐,见一面都觉得烦。官家又跟换了魂子一样,净说些莫名其妙让她一个头两个大的话儿,她也不太想跟官家周旋,想躲得远远的彼此都清净些。
最紧要的是,王思荷说的那个三表妹,她留在长安城也不好打听,整好去西京城路过泗水郡,届时在郡上歇两日打听打听,找到人就让大娘子出面把人带回长安来,反正做姨母的忧心外侄女说得过去,不能叫这么个好姑娘真没了指望,在穷乡僻壤浪费大好年华,于情于理都是沾亲带故的,王家不疼别个人疼。
大娘子说今儿累得慌,想好好歇一歇,让她自个儿玩。其实哪里是真累的慌,就是给王家姨母搅和的心情不好,不想说话罢了,长生不是不识趣的,带着春枝回了自己院子,主仆俩开始拾掇东西。
春枝说,“姑娘,你怎么就知道老爷一定准你出远门呢?西京离长安多远呐,听说一路都是穷山恶水马贼流寇作乱,这就收拾东西回头别白白忙活了。”
她把衣裳随意叠起来,坐在床头抿头发,“宫里头的事儿谁也说不准,今儿官家虽说处置了大长公主,责令驸马爷离开长安城到济宁府上任河道,可我想着这事儿哪那么容易?历来没有大臣愿意儿子做驸马的,就是因着做了驸马便断了仕途之路,官家明赏暗罚,我知道朝臣们不知道,回头再搬出立朝法典来压官家,官家也是要名声的要笼络人心的,这趟差事驸马爷能不能胜任先不说,只臣子们这关就不好过,若不能上任,我和荣宁翁主结的梁子这么深,依她那性子指定三天两头的来找我不痛快,等阿耶回来我同阿耶说项,阿耶自然是盼着我走得远远的离开这段是非,不会不同意的。”
春枝点头,边打包袱边问她,“姑娘,走之前还见见沈二哥儿么?今儿出门倒泔水的时候正遇上他们家粗使丫头锦屏,听她说沈家二哥儿回去就病了,眼下正发着高烧净说胡话,一直在叫姑娘你的名字。”
她说,“二哥儿病了?我就省的他淋了雨要生病的,让他拿汤婆子暖暖也很不上心,其实什么情呀爱呀的,哪里比得上自己个儿的身子?”她边说边往外走,到底还是关切沈修瑾的,“我得去瞧瞧他,他就是死心眼子钻牛角尖里出不来了。”
春枝忙把包袱放好,撮手跟着她一并往外头去。
天正晴好,也凉枕,下晌以后止了风声,爽气鲜新,长生举目四望,院里的凉亭子被昨夜雨水一洗,倒比往日更鲜焕了,想着能离开长安些日子,就觉得可以大口喘个气儿,连心里头也敞亮起来。
日头挂在天上,不如夏天里头的毒,仍是打的人眼皮子疼,她撑手在眉骨打个凉棚,喃喃说,“二哥儿是个好男人,以后谁能跟了他倒是福气,是我命不好连个简简单单的日子也求不着,相敬如宾多好的。”
春枝安慰她,“简简单单的福气旁人伸伸手就够到了,做皇后的福气,可是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她笑,说,“也只有你这样想罢,做皇后有什么福气?同一堆女人争一个男人的福气?不说了,我去给二哥儿煮上锅姜汤,到底这回是为着我,我若不去看看他是没良心了。”
春枝答应着,跟她到小厨房生火,切了姜片,俩人熬了满一煲热腾腾的姜汤捧着到沈家来,司阍见着长生连连作揖,直说,“大姐儿您怎么来了的?”
长生说,“我听说二哥儿病了,发了高烧,来瞧瞧他。病的可厉害么?”
司阍为难的瞧瞧院里,往前凑一步压低声儿道:“可厉害了,都烧的说了一晚上的胡话,今儿清起请了郎中来,说是什么风邪侵入体,痰湿阻塞经络合并气滞血淤什么的,小的也听不懂,反正挺严重的,我家大人和夫人唉声叹气一整天了,这会儿还没用饭呢。”
她有些自责,觉得这都是她的错处,一开始就不和沈修瑾亲近,他也用不上生这场无妄的病症。郎中说的病灶她也听不懂,可若是因退亲的事情让沈修瑾白白搭上性命,那不成。
她说:“我去瞧瞧他,给他说两句话,总不能让他一直病着。”
司阍点头,说成呢,“这会儿内院的女使已经把夫人劝回去歇息了,正好哥儿房里没人,我们哥儿他最是听大姐儿话的了,大姐儿你劝一劝他,他指定就有活头。”
长生心里一阵难过,不自觉湿了眼睑,拿帕子擦一下,答应着,“我一定劝他的。”
跟着司阍一路到沈修瑾的屋里头,房中一应摆设清简,鸡翅木架子上放着几摞字画,床头有方不大的平柜蹲坐尊金身菩萨,沈修瑾这会儿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尊菩萨的脸,也不知道想什么事儿的,长生进了屋也没听见。
她上前把姜汤往平柜上搁,顺道儿给菩萨往后移了半分位置,念叨说:“菩萨看你生了病也是于心不忍的,病着多不好受,好在你身边这么多人担忧你,还有丫头奴婢们伺候着,像我以前,病的时候都是自个儿捱,可难受了,身边也没有知冷知热的人儿。”
沈修瑾还迷糊,但瞧见她立时又清醒了大半,挣着坐起来,同她面对面,问说:“长生,我不是还做着梦?可惜,梦醒了你便要进那深宫里头去,我真恨自己无用,只能在梦里头与你相见。”
长生缓了缓,去摸他额头,滚烫的山芋一样,心道这样下去不行,小的时候见过和她一般大的孩子发烧烧死了,也就是这样淋了场雨,有时候人的命真的很脆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没了,她焦急,说沈修瑾,“你好好躺着别起来了,郎中怎么说的呀?有没有开退烧的药吃?你看看你这个模样,是要叫我担心死了才好?”
沈修瑾躺下来,却只冲她笑,“这样好,我不是做梦,瞧着你担心着我,我就没什么放不下的了,就是死,也是甘愿的。”
“胡说。”她抹眼泪,“二哥儿得活着,得好好地活着,撇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忍心么?再说人来这世上走一遭,可不只是为了旁人的,二哥儿你好好的。”
沈修瑾点头,声儿有气无力的,“成,我舍不得撇下你的,你放心我定然好好的活着,我还要央爹爹他同意我们的亲事,你放心罢。”
他是烧的发糊涂了,可眼下也不是同他说清楚说明白的时候,长生攥着他的手答应着,“那你可得要快些好起来才行。”
外头那双绣金丝盘龙的靴子戛然而止,就落在门槛外头,一声不吭。
沈从文脑门上滴着冷汗珠子,垂首立在那里僵硬的像个石头。他说什么也说不清楚了,守门的下人平时勤快的连条狗都要挡一挡,泔水车也要盘问盘问,今儿是瞌睡了不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简直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官家破天荒第一次要来他府上坐坐,这一来就出这么大的事儿,官家钦定的皇后娘娘坐在他儿子床前哭鼻子抹眼泪,沈家的仕途今儿是走到尽头上了。
他战战兢兢站着,官家不发话他也不敢动弹,冷汗一茬一茬往外头冒,湿了中衣紧紧贴在肉皮上,风顺着袖口子往里钻,沈从文只觉得后脊发凉,直给使唤的下人递眼色。
庭降就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长生,她小心翼翼的吹碗里的姜汤,一勺一勺喂沈修瑾。
这辈子他求来的,见着她内心多欢喜呢?欢喜的就像三月的桃花一样,她已经不喜欢他了,一丁点都不喜欢。他惆怅的不知如何是好,扶着门框勉强支撑着身子,他从来没有在臣子面前失态过,可继续站下去,他觉得就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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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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