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官家您亲去问问圣人?
他怎么好意思去问?回头再吃了憋,打量他这个做皇帝的是个傻子么?只瞪了廷牧一眼,放下车帘挪到黄花木雕花小桌看书去了。
这辆小马车原是长生平日坐的,车内透着股淡淡的青木香,空间不大却也样样布置的齐全,置熟香的铜罏(lu二声),精致的梅花食盒,还有个书箱,上面搭两件保暖的围领子,秀金丝小袋中放着青花陶瓷的暖手壶,各样收拾的井井有条。他掏出暖手壶抱在手里,感慨长生还是那个怕冷的姑娘。
另一辆马车里,顾长乐换好衣裳哭了好一阵子,长生也没说话,翻着本蓝皮手札,事情总要自己想通,安慰人也分场合和时间,不是多说话就能叫人心里舒坦。
顾长乐哭完,总算平复下心情来,以前对长生存着芥蒂,现在没了隔阂免不得就有姑娘家的好奇心,端着长生泡好的茶抿一口,红着眼框问长生,“得意哥哥到底是为什么喜欢你的?我怎么都想不通。”
长生放下手札,摊手,“你想不通我也想不通。”
她是真的想不通,重生回来后,她没和庭降打过照面,突然有一天,阿耶很晚才下朝回府,吃饭的时候同大娘子絮叨,说官家真是奇怪,今儿下朝后把他叫到内书堂吃茶,告诉他长生心里爱慕官家。
当时一只脚刚踏进膳间的她差点摔地上去,心道这位官家别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
知女莫若父,她刚腹诽完,他阿耶就直言道:“我瞧官家脑子有点问题。”
大娘子四下瞧,打了她阿耶一下,“你别胡吣,回头可不管你官职多高,以下犯上叫人到官家跟前说一嘴,你是不想好了?”
她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后来觉得可能是因着她阿耶在朝中的地位,官家想拉拢重臣动了联姻的想法是很正常的,史书上都这样写,戏文里也是这样唱的,反正这种皇后到最后都没好下场,她不愿做陈阿娇,也不愿意做郭圣通。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庭降的行为举动似乎更像是单纯的痴情于她。
顾长乐侧过身子半低着头,“其实,得意哥哥以前过的挺苦,他的母后是死在和西戎交战的战场上的,后来关系皇储之争,我舅舅……就是先帝爷,那会子和寿王福王总也掰扯不完,外公他喜欢得意哥哥这个皇孙,是想把皇位直接传给得意哥哥的,可惜外公没撑到得意哥哥回来,寿王逼宫又对得意哥哥痛下杀手,得意哥哥东躲西藏觉都睡不安稳。我从没想过他会喜欢上哪家的姑娘,他保命已经十分辛苦了。”
长生说知道。
要不是他东躲西藏,她也没那么好的命嫁给个太子,合该是永生永世都不能见面的,没那种缘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她是地上的泥巴,他是天上的云朵,泥巴和云朵的差别。
“唉。”她托着腮叹气,“有些话我不会说,还是读的书太少了。”
顾长乐抬头看她,迟疑了下,“啊?”
她摇摇头,靠在西窗,天似乎是大晴了,太阳打在帘子上,光线朦朦胧胧的映衬在她的脸孔,扯下嘴角,“翁主,你真的要去白马寺修行么?”
“嗯。”顾长乐拉过她的手,把她的手合在掌中,“现在想来,你和赵家大姑娘初来翁主府做客那会儿,就跟上辈子的事一样。那回还是我同得意哥哥死乞白赖,把他留给你的释迦果搬到了自己府上,想在你面前炫耀一番,叫你知难而退别再缠着得意哥哥。长生,这趟回去长安,你和得意哥哥就要成亲了,我以前做过很多傻事错事,往后就不给你和得意哥哥添麻烦了,你要是不生我的气,就常来白马寺和我说话。”
长生抬手捋捋她的头发,手指落在顾长乐发髻上的珠钗上,“我从来都没敢想,有天翁主对我这样好。”
“我说的都是真的。”顾长乐愧怍,“你这么说是叫我无地自容了。”
“好,你以后要是想找人说话,就差人到徐府来说一声,我一定去。往后可不许再哭鼻子,我认识的翁主是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女子。”
她语调里有调侃的味道。
顾长乐答应着,又去抹眼泪,长生知道,这样大的变故搁谁也不能立时就不伤心了,但现在顾长乐愿意同她多说话,她也愿意同她多说说,起码唠唠嗑能叫顾长乐少想些伤心事儿,便侃侃同顾长乐说一些趣事。
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快马加鞭昼夜赶路,回到长安已经是五日后。
才入城,纪光和大理寺卿言绥就得信前来迎驾了,庭降没能闲着,不能亲自送长生回府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转而去看长生,她倒是对着一堆人吩咐的井井有条,根本没在意这边,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回过头挥着帕子同他笑,“官家快去罢,我就不送官家了。”
真好,这一路生生死死经历这么多,刚踏进长安城就这样对他了,什么你侬我侬半分没有,就盼着他快些走开的好,他横过去一眼,拉着脸嗯一声,便和言绥纪光离开了。
目送庭降走后,长生忙的不亦乐乎,先是带王思菡到凝翠园安置下来,嘱咐东来去添置日常要用的物件,又亲送顾长乐到白马寺,一切安排稳妥,才和春枝回到徐府,府上小厮见姑娘回了,乐的合不拢嘴,腿一拍一溜烟似得跑正堂里喊,“大娘子,大娘子,咱们姑娘回来了,好好地。”
秦大娘子正和周氏吃茶,听见长生回来了,周氏忙笑问,“就是大伯的亲姑娘罢?”
秦氏说是,起身问小厮:“姑娘人到哪了?”
小厮回,“往正堂来了,说话就到。”
周氏也忙起身,笑道:“大嫂子,这姑娘平时喜欢什么呀?你看我这个做婶婶的也没给姑娘备件拿得出手的东西。”
“长生这孩子实在,不计较这些。”秦氏笑,让周氏坐。
周氏嗳一声,捋捋衣裳重新坐下来,“大嫂子,长生跟我们家冘州差不多一般大的罢?”
“比冘州大两岁,等一会儿见着,也该让他们堂姐弟多走动走动的。”秦氏抿口茶水,将南瓜子往前推,“小嫂吃瓜子。”
周氏连连点头,“嗳,那可不是,是该多亲近的,这次我们来长安来就不回兰陵去了,正好又给长生添下个妹妹,往后咱们这一大家子也热闹。”
秦氏勉强笑笑,“小嫂说的是。”
长生刚进门就听到这么一嘴,蹙蹙眉,往前走两步给秦氏请安,“大娘子这两日可安好?头有痛么?这几日天凉的紧,”又问刘妈妈,“我给大娘子做的围领子怎么也没围上?梨花,快去拿来。”
没理坐在一旁的周氏。
秦氏直说好,“没凉着,瞧你这一回来就又问这又问那的,净是操心。”拉着她的手看向周氏,道:“这是你二婶婶周氏,快来见过。”
长生捏帕子蹲身揖礼,“二婶婶安好,侄女见过二婶婶了。”
眼风从下到上暗中打量周氏,足蹬一双宝瓶纹面鞋履,着深色马面裙,上穿暗红石榴纹青绿对襟大袖衫,生一对蚕眉吊梢眼,瞧着就是副斤斤计较爱占便宜的面相。
周氏忙笑,“瞧这姑娘,风风火火的,快坐吧快坐吧,别站着了。”
长生嗳一声,“谢过二婶婶。”便在秦氏旁边坐下来,眼风扫过周氏的发髻,只觉得周氏簪的珍珠钗饰很有些眼熟,忽然想起来这珍珠发簪是前些日子在宝翠斋挑选首饰的时候,她专门给大娘子挑的。
便问道:“二婶婶,我瞧着您带着的发簪很是眼熟。”
周氏嗑个瓜子,直夸秦氏,“都是大嫂子瞧我也没两件像样的首饰,便挑了几样好看的送给了我。”
长生哦一声,问周氏,“怎么没见二叔和堂弟?”
“你二叔在院里哄银姐儿的,大伯说冘州是个小大人了,带着冘州去兵营,说是操什么……”
“是操练去了罢?”长生接话。
她心里不太高兴,那个珍珠簪子是她千挑万选来给大娘子的,大娘子也喜欢的紧,平日里都舍不得戴,要说挑些首饰给二婶也是应该的,可自己喜欢的东西,怎么也该不是心甘情愿送出去的。
“对。”周氏不在意的摆摆手,“我乡下来的村妇懂不得那样多,总之是爷们儿的事儿,咱们做女人的不懂,婶婶刚到长安来,听说大姐儿以后是要做皇后啦?”
长生脸黑了黑,“婶婶这南瓜子可好吃?”
“哎哟,你说我和你二叔就是种地的,从来也没想过咱们徐家能出一位皇后娘娘,真是徐家祖坟上冒青烟了,要我说啊,大姐儿你做了皇后,可得回一趟兰陵,给徐家的祖宗们上香,这都是祖宗们在天有灵。”
周氏压根没听出好赖话,越说越没个收口,吐沫星子翻飞。
刘妈妈赶眼色的捧一杯茶水递上前,“小嫂喝口茶润润嗓子罢。”
周氏接过茶猛灌一口,拉着长生的手,“往后你就是皇后娘娘,可要拉扯拉扯冘州,冘州这孩子不错的,人也老实,踏实能干的。”
又来,刚打发走个王秦氏,又来个徐周氏,长生都没脾气了,略笑了笑,从周氏手中抽出手,“二婶婶说的哪里话,也太见外了,冘州弟弟若是真的有才能,官家是选贤举能慧眼识才的好官家,自然会重用冘州弟弟的,哪里用得上我来拉扯?”言罢拉了秦氏一下,“母亲说是吧?”
秦氏略笑笑,“是。”
徐冘州什么性子,长生还没见过不知道,不过按照之前听来的,二叔整日游手好闲,再看今天这位婶婶,也不像是个会教孩子的,只怕也不是成气的人。
周氏见长生和秦氏都这么说,只觉得长生是不愿意让她们攀这根高枝儿,脸色拉下来,喝两口茶水便说坐了很有时候了,该回去看看银姐儿饿了没,就起身走了。
长生遵着小辈的礼数送了送,等把人送走了,才回屋问秦氏,“大娘子,那珍珠簪子你向来喜欢,怎么说送人就送人了?”
“小嫂喜欢,瞧着好看自拿去戴上了,总也不好再要回来,首饰罢了,你也莫生气。”秦氏揉揉肩膀,颇有些疲态。
“也是,犯不上,赶明儿我去宝翠斋再给大娘子挑一支更好的。”长生复又坐下来,喝口茶,抿唇笑,“大娘子,思菡表妹我找回来了,怕王家得信儿会来讨要人,就先安置在凝翠园了。我想着芽枝、添枝和琼枝都在我院里闲着,我用不上那么多人伺候,不如就让她们到凝翠园伺候表妹罢。”
秦氏连连点头,“你考虑的周全,这几个婢子的身契都在咱们手里攥着的,平时办事靠谱口风也紧,比旁的人放心,只是都在长安城里,思菡怕是不能经常抛头露面了,拘谨的慌。”
“这也不打紧。”长生撑个懒腰,“横竖王家管的严,自来也是不让姑娘抛头露面的,再说我心里有盘算,凝翠园在护城河那块儿,离王家的忠勇侯府远着的,压根儿就碰不上。”
办了这么漂亮的一件事儿,长生身心愉悦,从椅子上蹭的跳起来,“大娘子,你也去瞧瞧思菡表妹罢,嗯……不,还是先去宝翠斋,咱们不等明日了,今儿就去。”她招呼着刘妈妈,“快给大娘子梳洗打扮,宝翠斋指定进了新的式样,这回给大娘子挑个更好看的。”
刘妈妈忙答应着,笑着说:“大娘子,还是咱们姑娘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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