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摇头,“不是,是官家。昨儿晚上你抓伤的那贼人,是官家。”
长生闻言低眉轻皱,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她没成想是庭降,这辈子两人本该各自生活,老死不相往来的,怎么会又有了牵扯?
现下这事儿可难办了,也不能去敲登闻鼓状告官家,再者她慌乱之中,还抓伤了庭降,损伤龙体,按律当诛。
但看大娘子的反应,她琢磨着这件事庭降应该没问罪,不然她爹爹不能这么快就回了,大娘子也不能只是把她叫过来说话。
即没问罪,长生心里多少总算是松口气,面上还是做个惶然状,“我也不省的是官家,谁能想着,官家会做半夜三更爬-人-墙-头的事儿?这可怎么好?”
秦氏叹了叹,“你爹爹也没说要怎么才好,倒是着急忙慌到沈家商议请期的事去了,我叫你过来是想告诉你,咱们没法去找官家讨公道,你心里头得有个盘算,要是搁旁人,凭你爹爹的权势就是把长安城翻个底朝天,也不能白白受这份气的。”
她沉默阵子,回说,“我省得,大娘子放心罢,这件事就当是翻过的老黄历,撕了这页往后就不再提了。至于爹爹那边,大娘子万万劝着些,别按不住脾气回头再同官家起了争执。”
只是,她还是要寻个时机,当面问问庭降,有些事得说清楚,说明白才行。
她这样懂事又顾全大局,秦氏自然欢喜,心里也踏实了便笑着扯她的手拍拍,莞尔:“瞧你这一身汗馊味,赶紧回去洗洗,换身干净的衣裳。一会儿同我出门,刘妈妈在铜钱桥孙记绸缎庄定了两匹好料子,给你做喜服的,你也去看看。”
长生勉力回个笑,起身道:“那我就先回自己院子了。”
秦氏送她出门,等她走了,才回屋。
长生心里烦,本来她为避开上辈子被投井的命运,早早就离开了王府井,想着见不着庭降,也就没什么牵扯。
怎么还会发生庭降夜闯将军府被她抓伤脸这种事儿?
乱了,全乱套了。
前路一片迷茫,如今发生的事情都该怎么应对,她心里是一点谱也没有。
回院后,春枝麻利的给她备好热水,伺候她沐浴。
香水行的热气氤氲,她扒着桶沿问春枝,“你有没有不讨厌,但是却不想见的人?”
春枝给她惹笑了,“姑娘你说话可真有意思,又不讨厌,做什么不想见?”
她搓着肩膀子,想了想,“就是怕他。”
春枝给她继续舀热水,“要是怕的慌,躲着就是了。”
她说,“总觉得躲不过去似的。”
“躲不过去,就拿出气势来,这害怕都是心里头没气势,远的不说,就说梨花罢,上回一早儿去买菜,被只大黑狗堵门了,吓得愣是不敢动,给狗追着往回跑,我说你拿块石头把狗打出去呗。”春枝把热水舀干净了,往浴桶里撒干花瓣,“您说怎么着?那狗见她举起石头,吓得头也没回的跑走了。”
她听春枝说,笑的直打颤,“可真有意思,这是说狗也怕恶人是罢?”
春枝去把屏风上的汗巾拿下来,递给她,“横竖,拿出气势来就是了。”
长生接过汗巾擦擦身上的水,“以后再说罢,也许再见不着了呢。”
她自己也会安慰自己,权当是昨儿什么也没发生,拾掇好换了衣裳,便跟着大娘子出了门。
铜钱桥在朱雀大街,同青绮门隔着小涑河相望,这时候桥上人来人往的,贩夫挑担叫卖着,很是热闹。
两顶素帷小轿在孙记绸缎庄门前停下,轿夫往前倾轿身,长生掀轿帘子出来,走两步过去挽秦氏的胳膊,软软道:“大娘子,一会儿瞧完料子,我能不能去青绮门买些点心带回去?”
秦氏捏捏她有些婴儿肥的脸,“瞧瞧你,就是个小馋猫,想吃什么叫春枝去给你买就是了,哪用得上再单跑一趟的?”
她笑,“听说青绮门新来的大厨,水晶和果子做的又好看又好吃,我没见着都是什么花色,怕春枝买的不合我口味,想过去亲自挑几样儿。”
秦氏说也好,“这些日子你在府上也闷坏了,料子瞧两眼罢了。”
选衣裳料子的事情自有大娘子操持,她也不懂那些个名贵的绫罗绸缎,反正论好穿还是粗布棉麻的舒坦,喜服就穿一回,样式好看就成了,大娘子说瞧两眼,她就真的瞧了两眼,入眼的都说好看。
秦氏看得出来她是在敷衍人,无奈摇头,在她额头敲了敲,“得了,不想看就不看罢,真是拿你没辙。”
长生一心系在青绮门的和果子上,被大娘子数落,吐吐舌头,“那我便去了。”
秦氏笑,“去罢去罢,正好你舅母也快分娩了,我再扯几块布给做些小被子,也得会儿功夫。”
长生得了允准,高兴的不得了,拉着春枝没多会儿就跑的不见人了。
掌柜的同秦氏闲谈,“大娘子家的姐儿嘞?”
秦氏扯着布笑回,“是,天生的泼皮,一时也闲不住。”
掌柜的支应着,“介闺女长得可真哏,许配的是哪家?”
“尚书令沈家的嫡次子。掌柜的,我瞧着前头柜面上那匹百子嬉春的绸缎也好,一并给我包了罢。”
掌柜的回头看一眼,赔笑,“哟,大娘子,可是不巧了,宫里头才来了人,要了十几匹绸缎,全是百子嬉春图,包好了往内务府送的。”
秦氏听宫里头要,不禁有些奇怪,便多问了两句。
“这怎么内务府出宫采买了?”
掌柜的给她把几匹布打包,低头踅摸,“不知道,司礼监那位廷总管亲来督办的,指不定是大喜事呢。官家没大婚,长宁公主也没出嫁,说不好是哪件儿。”
秦氏心想,若真是官家大婚,倒是好了,自己没能给徐崇廉生个一儿半女,长生就是徐崇廉的命根子,他那脾气哪能看着命根子被关在后宫里,跟无数莺莺燕燕争抢一个官家日日垂泪?
“官家也是该册立皇后了,是喜事儿。”秦氏付了钱,往外头瞧瞧,长生还没回,叹气道,“这丫头八成是给青绮门的点心馋的走不动路了,我去坐着喝会儿茶等她,掌柜的忙着。”
掌柜的说成,吩咐伙计带秦氏去偏厅吃茶,自顾忙去了。
长生和春枝到青绮门来,有胡姬引她们到点心间,一一同她们介绍和果子的花色和口味。
紫藤萝花果子,荷塘月色果子,桂花琉璃果子,酒心和果子……
长生新奇道:“真的都是透明的呢,看的我都舍不得下口了。”她扯春枝,“你说,是什么做的?怎么真的像水晶似的?”
春枝说,奴婢可不知道。
胡姬笑着回她,“姑娘,这都是木薯粉和白凉粉,咱们大师傅月初有几天可以教和果子的制作,您可以月初的时候过来学。”
长生忙不迭点头,“要得要得。”
煎炒烹炸她样样都会,遇见这么神仙的师傅,她登时有了兴趣。
胡姬拿个盒子来递给她,“姑娘,有喜欢的果子,挑几样罢。”
她接过盒子,每样都挑一个放进去,结了账。
回来孙记绸缎庄,和秦氏一碰面就先捏个和果子递过去,“大娘子,您瞧啊,这果子多水灵的,您尝尝,可好吃么?”
小小的果子,透明的黄,顶尖儿上点缀着桂花,煞是喜人。
秦氏就着轻咬一口,“又凉,又带着蜂蜜的甜味儿,馅料有浓郁奶香,是挺好吃的。”
长生说,“我买了好些呢,回去和大娘子分一半。”
“成,”秦氏站起来,“我料子也都选好了,咱们回罢。”
长生把盒子递给春枝,去扶秦氏,出门的时候,瞧见柜面上的百子嬉春,问秦氏,“咱们也买这个了么?”
秦氏看一眼柜面,摇摇头,“我想着,沈家会预备的。”
长生想想,也是,买的太多了回头也用不完。
到了街上,正要去轿子里坐,秦氏遇着熟人,长生只好在旁边陪笑喊人。
秦氏说,“是大长公主,快见礼。”
大长公主穿的雍容华贵,珠环玉佩,容貌精致,只是眼睛长在了头顶上。
长生感慨这是个不好惹的主,乖巧地上前一步揖礼,“大长公主妆安。”
她琢磨着这位大长公主应是庭降的姑母。
上一辈儿帝位之争,庭降的皇叔皇伯都死干净了,到庭降这辈,就剩下个大长公主,因是嫁出去的,不参与朝政,庭降幼时还在这位大长公主跟前养过一段时间。
大长公主居高临下的细细打量她,心道小丫头长得到是倾国倾城,可行为举止未免忒小家子气些,做皇后是够不上格的。
官家要娶这么一个空有美貌的女子为后,也是烧坏了脑子。
“起罢。”大长公主肃着脸,“听说,你是徐崇廉过世的原配所出,以前流落在外头,是从乡下穷地方接回来的?”
长生回说是,多余的话一个字都没说。
她会察言观色,大长公主见着她们,一点笑模样都没有,开口说话,尽是审犯人的语气,就算不是故意找茬来的,那也是不待见她的,浑犯不上多说话讨嫌。
看她脾性倒是好,大长公主也没继续同她废话,转而对秦氏道:“你向来是贤良淑德的,可惜没能生个女儿。这丫头若是在你身边自小养大的也罢了,偏是个没人管没人问的,你回去好好管教管教,还是让她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的好。”
长生心里笑,这是上门来砸场子的,贬低她没规矩没体面,顺道儿还骂大娘子是个不会生的,没见过这么欺负人欺负到家的。
秦氏不傻,也听出来大长公主话里头的意思,哂笑一声,“臣妇没那个福气,不能给徐家添人增口,膝下空荡,幸而长生是个懂事的,又听话又孝顺,这么好的孩子能找回来,是臣妇和夫君的福气。”
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嫡女,说话尽往好处说,不得罪人,还拐着弯把自家闺女夸了一番。
大长公主被堵的一时语塞,没想到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狠狠瞪了长生一眼,“我看,有你这个嫡母,是她的福气才是。既然今儿见着了,”她给身边的丫头递眼色,“把那对龙凤呈祥的镯子,送予徐大姑娘罢,权当是道个喜。”
长生有些傻,明明那么不待见她,还要送她镯子,有身份的人行事风格好奇怪,她看不懂。
秦氏倒是比她反应快,忙接了镯子,笑回:“那就多谢大长公主了,过几日府上待客,大长公主若得闲,赏个脸来吃杯喜酒。”
大长公主心道,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还真以为能稳坐后位了?这丫头论才情论品德,哪里比得上她的长乐?
“这杯喜酒,我吃得。”
秦氏回说,“那就侯着大长公主了,时候也不早了,不耽误大长公主的事儿,臣妇就带长生先回了。”
“去罢。”大长公主说完,自顾转身带着铺铺排排一堆婢子进了孙记。
长生疑惑,问秦氏,“大娘子,我同沈二哥儿定亲的事,传的这么快么?”
秦氏也是想不通,“这昨儿才定下的事儿,四邻八舍的知道也罢了,怎么连大长公主都知道了呢?咱们府上,向来也没和公主府有过来往。”
宋代浴室被称为香水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6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