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马车缓缓前行,望月楼渐行渐远。

梅好姑娘微曲着纤弱的脖颈,云鬓蓬乱,羽睫轻轻颤动,双手攥紧衣裙,缩在角落,坐立难安。

柳舜华低声道:“梅好姑娘,不要怕,已经没事了。”

梅好姑娘茫然抬眸,看着眼前的柳舜华。

她正望着她,目光柔和,嘴角含笑。

这一辈子,许多人对她笑过,有男子肆意的调笑,女子刻薄的嘲笑,还有来自地狱深处阴冷的笑。

可她唯独没有见过这样的笑,轻柔、舒缓,似月下静流的溪水,不动声色地安抚着人心。

她让她觉得,她也是个普通人,也值得被温柔对待。

梅好慢慢回过神来,鼻子一酸,不住向柳舜华道谢。

柳舜华轻声道:“我也没帮什么,要谢的话,就谢贺二公子吧。若不是他,咱们怕是没那么容易脱身。”

梅好点头,“平日里,常听人说贺二公子纨绔,可今日却多亏有他。”她轻咬朱唇,眸光点点,“府尹的公子,他们说砍就砍,毫不留情。以我这般身份,即便今日死在望月楼,也不会有人敢多问一句。若非姑娘肯出手周旋,我怕是要难逃一劫。”

柳舜华安慰道:“你别想太多,已经过去了。”

梅好半仰着一张娇嫩的脸,面露歉意,“虽说如此,可到底是我连累了姑娘。我一时心急,强行拉姑娘下水,实在不该。可我当时,实在怕极了……”

柳舜华淡笑一声,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姑娘不用自责,我没有姑娘想得那般好。我也是看准那人并无杀心,才敢出言相帮。”

她虽这么说,梅好却知,这位小姐肯为她出头,已是十分难得。

冒着得罪权贵的风险,去帮她这么一个歌姬,实在不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若非她敢于出头,从中周旋,她哪里还能等到贺二公子出现。

想到贺玄度,她忧心道:“也不知那人什么来历,贺二公子见了他,尚有几分忌惮,不知他会不会有麻烦。”

柳舜华也想不明白,不过贺丞相自皇上登基便辅佐左右,多年来君臣一心,贺家在大安稳如磐石,贺玄度应该不会有事。

她道:“他是贺家人,长安城中权贵就算再不开眼,也不至于会为难他。”

梅好点头,垂眸不语。

马车行至平清坊,梅好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我身份低微,本不配知晓小姐芳名,只是蒙小姐大恩,得以脱困,此等恩情,梅好不敢忘。还望小姐不弃,告知芳名,好让梅好知晓恩人是谁。”

柳舜华听罢,只觉心中酸涩。她不过是出言周旋几句,这姑娘却恨不得把她说得救世神仙一般。

她省去客套,爽朗一笑:“柳舜华。”

梅好低声念着她的名字,“舜华?”

柳舜华道:“对,舜华,也就是木槿。人常说它朝开暮落,寓意不详;我娘却说,它是日日常新。”

日日常新。

梅好一瞬恍神,随即无比认真道:“姑娘,我记下了。”

与柳舜华相互道别后,梅好下了马车。

坊门前,柔弱的身影像一朵娇花,风一吹便能连根拔起。

柳舜华瞧着她一步步走向千陶馆,心底泛酸。

她历经艰辛,从望月楼死里逃生,如今回去却也不过是出虎穴进狼窝。

欢场之内,历来只有买笑追欢意,哪有怜香惜玉心。

柳舜华长长一叹。

千陶馆内的歌舞姬虽是卖身于此,可她作为头牌,结交多显贵,定也积攒不少银钱,若有心要离开,钱财必也是够的。她怕的,应是不知日后如何立身吧。

就像前世的她一样,无法说服自己,坚定地迈出那一步。

嫁进相府半年后,她觉察到贺玄晖不喜欢自己,他们之间断无恩爱白首的可能时,本有机会提出和离。可她却怕了,她怕世人的指点非议,怕此生再抬不起头做人,更怕无处安身。也正是这重重顾虑,让她困于相府多年,再脱不开身。

后来她读了很多书,明白了这世间许多道理。

与其郁郁消磨此生,倒不如冲出去,走一遭。

好也罢,歹也罢,总是要先走出去。

强似被困在牢笼,连挣扎的**都慢慢被消磨,最终无声无息地枯萎,零落成泥,归于尘土。

她想,或许,梅好姑娘也一样,需要有人拉她一把。

“梅好姑娘。”柳舜华突然叫住她。

梅好回头,望着柳舜华。

柳舜华对上她的目光,朗声道:“千陶馆非久留之地,若姑娘日后打定主意要离开,想要重新开始,可以去城西柳府。我虽无能,却也愿助姑娘一臂之力。”

梅好立在日光下,怔愣许久。

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她可以重新开始。

从来没有人想着帮她脱身,没有任何条件,没有任何私心。

她鼻尖微红,高仰起头,虽是笑着,眼眸中却带着泪,“姑娘,若你是个男子,我此刻定要爬上你的马车,再不下来。”

说完,梅好朝着柳舜华行了个大礼,转身入了千陶馆。

千陶馆方经历一场混乱,此刻馆内只有姑娘们在,一时冷清不已。

见梅好回来,众人下意识地朝她望去。

馆主扒开几个站在前头的姑娘,走上前拉着梅好问:“你怎么样,没事吧?”

梅好一把甩开她的手,“放心,若是再有客人来,我照样能唱能跳,耽误不了替您挣钱。”

馆主讪讪一笑,“姑娘说的是什么话,平日里我何曾苛待过你,不是一直好吃好喝伺候着。我也疼你,可你也看到了,卓公子都被当场砍了手指,我怎么敢多说一句。”

梅好冷声道:“那就眼睁睁看着我被人带走,芳姐可知,我险些被剁了手挖了眼?”

馆主倒吸一口凉气,“对方到底是何人,说好只是带你去陪酒的,竟如此不懂得怜香惜玉。”

见梅好无事,她又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多亏老天开眼,让你逃过一劫,你且回房好好休息,这两日就不必操劳了。”

梅好瞥了她一眼,“不是老天开眼,是贺家二公子碰巧去了望月楼,顺手帮我脱困。”

她刻意只提了贺玄度,以免日后被问起时殃及柳舜华。柳小姐毕竟也是女子,她不想她帮了自己,还要卷进风波之中。

馆主听到贺二公子,眼神一亮,“姑娘什么时候搭上了贺家二公子?”

梅好转身上楼,“芳姐,我累了。”

梅好方进屋阖上门,还未转身,一阵掌风便直朝她袭来。

她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狠厉,毫无方才柔弱之态,身子一矮,伸手抓住背后的手臂,猛地撞在墙上,快速拔下头上的发簪,抵在来人脖颈处。

“是我,刑风,手下留情。”

梅好收了发簪插在头上,转身坐下,“我早知是你,不然,你哪还有命活。”

“不愧是咱们千引阁最厉害的杀手。”刑风摸着脖子,顺势靠在墙边,“一年未见,我以为只要勤学苦练,总能超过你,可现下看来,我还差得远呢。”

梅好不屑,“你,勤学苦练?刀桥你可有走过,你知道一着不慎便被划得遍体鳞伤的滋味吗?箭阵你可有闯过,你尝过一箭贯穿身体,肋骨折断的滋味吗?少阁主,人贵有自知之明。”

刑风唇角抖动了几下,挠挠头,“什么第一不第一的,我其实也没那么在意。”

“你过来有什么事?”她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不会是为了确认今日之事吧?”

想了想,她又道:“那济阳王果如传闻一般糊涂,我已诱得他出手,皇上不日便会知晓他的荒唐行径。只是,我不懂,皇上处置济阳王,彭城王能得到什么?”

刑风笑笑,顺势坐在桌上,拿腔道:“这就复杂了。先皇有六子,长子也就是先太子此前因造反被杀,事后先皇虽没继续追究,但他那一脉到底流落到了民间,现已衰落,成不了什么气候。四皇子因触怒龙颜,被罚到燕地,此次更是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五皇子早夭。如今皇族,只有彭城王,还有济阳王,这两支还算强盛。”

梅好有些懂了,“若此次济阳王的事情被闹大,那他便会彻底失了圣心。那日后皇族中,皇上可倚重的,就只有彭城王了。”

又转念一想,“不对,还有一位。平阳王,皇上的亲叔叔,他才是皇上最信任的人。”

刑风摇头,“平阳王再受倚重,到底只是皇上的叔叔,可彭城王是皇上的亲兄弟,他才是正统。”

梅好一时反应不过来,“正统?”

刑风压低声音,“宫内的暗线传来消息,皇上圣体有恙,只怕……这次面圣,多半是为选继承人。”

梅好愕然,怪不得这么些年,彭城王到处安插眼线,他一直觊觎皇位。

也是,那至尊之位,谁不想去坐一坐。

刑风转头,背对着梅好,不再去看她,“若日后彭城王顺利登基,梅好,我去求父亲,给你解药。到时,你就自由了。”

梅好抬头,望着紧闭的花窗,喃喃道:“自由?”

刑风不会明白,阻碍她自由的,从不是那枚解药。

……

马车穿过平清坊,前方传来一阵骚乱。

“小姐,是公子。”车夫提醒。

柳舜华掀开车帘,只见几个小吏簇拥下,兄长正往平清坊赶去。

“兄长。”柳舜华叫住了柳桓安。

柳桓安停下脚步,走至车前,“蓁蓁,你怎么在这?”

柳舜华反问道:“兄长不是正忙诸侯朝见之事,为何会在此处?”

柳桓安眉头紧锁,“出了点事,我要过来查看一番。”

这个节骨眼上,能让兄长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必定事涉诸侯。

她忙道:“兄长可是为了府尹公子被砍断手指一事?”

柳桓安点头,“你也听说了,这里现下乱得很,你快些回家吧。”

柳舜华心上蓦地跳了一下,脱口而出:“兄长,动手的可是济阳王?”

柳桓安一愣,“你怎么知道?”

济阳王,果然是他。

方才她怎么把这个祖宗给忘了。

睿帝驾崩后,新帝登基前,丞相贺留善还曾扶持过一位傀儡皇帝。

不过他在位不足三个月,便因行事过于荒唐,被贺丞相联合诸臣废黜。

这位废帝,便是济阳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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