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齐不是演什么像什么的万金油类型，但只要戏的路数对了，很能出彩，使人印象深刻。在镜头下的陆时齐，举手投足间少了刻意养成的匠气，浑然天成般自成风格。

这一次，明显接的戏不对路数，踢到铁板。

艾清简直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重生扇动了蝴蝶的翅膀，导致陆时齐接下《芳心可可》的男主角，他此时的困顿，她也要负一半责任。

但念头稍过，又自嘲的想，怎么可能是因为她，哪里有这么大的脸面。

想来想去，艾清认为，多半还是莫奈牵线的缘故，因为自家艺人签了女主角，便想着男主也一起推自家人，连营销都一起了。

又是一天的戏份拍下来，有了前一天的波折和莫奈的爆料，艾清刻意观察下，终于在模模糊糊中感觉到，林升成导演所说的情绪不到位指的是什么了。

他和她站在一起，明明对她言笑晏晏，唇角上扬，角度无可挑剔，似乎目含宠溺，又略带无奈，和剧本里的描述颇为贴切，可就是让她觉得味道不对，少了点什么。

笑在眼里，却没到达心底。

心动在脸上，氛围欠缺点火候。

林升成作为经验丰富的导演，眼光何其毒辣，演技稍微不对劲就能察觉到。他又是个龟毛的人，难得将就。于是陆时齐和艾清当天的戏份，片场气氛低迷，接连响起不断的“咔咔”声。

“咔”到下半夜，陆时齐那张俊脸，已经不是黑，而是绿了，摸不着感觉找不到方向，又必须一遍又一遍鬼打墙般，用肢体和语言去表现，犹如困兽。

拍摄不顺利，收工时，林升成一副今日到此为止，实在差强人意的表情。

陆时齐自己也不满意得很，因为他一人拖累了全剧组进度，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导演，对不起，我状态不太对。”

“小陆啊，我昨天不是说了嘛，你要想象一下，对面是你的初恋情人，是你的初心，像一朵……”

“喇叭花？”艾清笑嘻嘻地抢先出声。

林升成哭笑不得，就连向来缺乏面部表情的陆时齐也忍俊不禁，崩不住冰山脸，低声笑了出来。

“鬼灵精！”剧本卷成纸筒轻拍在她脑袋上：“我看你才是朵喇叭花。”

装模作样的摸头呼痛，艾清睨着眼看陆时齐，见他面上没有什么不愉快的迹象，暗自松了口气。

别人的初恋也许像白玫瑰、白茶花之类的，纯洁无垢又美好，陆时齐的初恋大概率是个绿茶，林导愈提，愈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对于揣摩角色毫无帮助，只有负能量。

待林导走后，她克服心理上的敬畏，小碎步挪到人面前，看上去随口一问，实际上已鼓足勇气，几乎靠角色上身在搭讪。

“欸……两点了，你肚子饿不饿？”

陆时齐眼里闪过诧异。

“这里离华影学院近，我们学校有家牛肉面店通宵营业，味道很好，你要不要一起去试试。”

生怕说得慢，被一句“不饿”拒绝，艾清连珠炮似的发出了邀约。

“很好吃的哦……你有没有听说过成大的包子华影的面，那家店已经开了二十来年，很多华影毕业的艺人都念念不忘。”

本来揣摩角色不得门路，被弄得心烦意乱，毫无口腹之欲的陆时齐，望着那双在夜色里，昏暗的灯光下目光灼灼的眼。

脑子里冒出问号。

她在干什么？

她向来不是除了拍戏时能在他面前正常说话，其余时间都像个兔子一样逃得飞快吗，这会子怎么胆子大起来，还主动和他约夜宵。

“汐姨儿子突然发烧，我让她先回去照顾，今天实在不好意思，我又要搭顺风车了。”

觍着脸，一副今天我就赖定你了的表情，艾清觉得自己已经在作死的边缘，不断试探陆时齐容忍她的底线。

不和我一起去吃夜宵，行，那我搭个便车，路上还可以谈谈天说说地聊聊人生，聊着聊着，指不定就能拐到爱情的话题上去。

就算不为了帮助他进入角色，她也在好奇，能让陆时齐这样心志坚定的人留下心理阴影的感情，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事有反常必有妖，若是往常，直觉之下前方有坑，陆时齐肯定不会往里跳，但今晚他已被剧中角色磨得没有脾气了，左右回家也只有辗转反侧失眠的份，一个人失眠不如两个人吃面，干脆自暴自弃了。

“好。”鬼使神差的一口答应。

犹未明白他说了什么，艾清仰着头发呆。

“那家面店在哪里，我开车，你指路。”

面前人眼睛刷的亮起来。

****

华影学院的美食街，已存在几十年，绝大多数店铺在十二点过后关门打烊，唯有一家位于角落处，连招牌都没有的狭小店铺，近二十年如一日，通宵达旦二十四小时营业，灶火不灭。

夜晚守店的男老板年约五十岁，掀开锅盖下/面条蒸腾的雾气，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散出袅袅人间烟火的暖意。

店里此时人少，深夜三点，只坐了两个顾客。

一男一女，衣着时髦精致，华影学院旁出没的多是艺人，老板混不在意来的是不是明星，只管专心低头煮他的面。

经营店面许多年，他见过的明星比记者都多，还未成名的，成名的，没落的，不管风光无两还是籍籍无名，到他这里来一视同仁。

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吃下后暖了五脏腑，顾客面上饱足的表情，是对他最好的夸赞。

“一碗上好的牛肉面，是有灵魂的，最重要的是汤汁，用牛的各部位慢火熬成，汤汁鲜美，面条劲道，再配上爆炒的盖码，人，间，美，味！”

再过几年，有一档深夜美食节目，专门在夜晚荼毒吃货，华影学院的牛肉面店在第一季光荣入选，艾清此时，正是在模仿节目里话外音的腔调。

“小美女，你能说会道，可以来给我家店做代言人，打广告了。”老板听见她的夸赞，本就细长的眼更是笑成一条缝。

他毕生精力，最下功夫研究的，就是如何煮好一碗牛肉面，最乐见的，不是日进斗金数钞票，而是别人夸赞他的面好吃。

“可以可以，价钱好说，只要老板你让我刷脸消费打八折就行。”

将面上的葱花香菜拨弄到一边，搅合了几下碗中面条，艾清笑笑的和老板开玩笑。

“试试。”她不忘记招呼还未动筷子的陆时齐。

热食散出的雾气会模糊镜片，陆时齐摘下墨镜，犹豫了一下，抽出一张餐纸垫着，才将眼镜放置在漆痕斑驳、泛着油光的桌面上，一脸严肃的开始……

吃面。

动筷子前，他觉得自己神经一定搭错了线，才会脑抽的答应这女人，不，这鬼丫头，半夜三更不回去睡觉，不好好研究剧本，钻到个旮旯角落里，吃一碗看上去卫生状况堪忧的面。

他从小出入的几乎都是高档场所，见惯了豪华精致、简约大气的装潢，即使身处剧组吃盒饭，哪怕不要求口味多好，也一定要求是正规商家贩售的。

偶然置身于门脸都没有的店面里吃东西，陆时齐多少有点无所适从，脑子里想的问题已经从食物干净不干净转到了若是回家闹肚子，正好借口肠胃炎明天在家休整一天，好理一理对角色的困扰。

吃，这波不亏！

抿了抿唇，陆时齐英勇就义般的，大口吃下第一口。

眼睛微眯，腮帮子鼓起来，继续第二口、第三口……

真香，这家的面果然不错，越吃似乎还越饿，不愧是二十年的老店。

艾清不知他内心活动变化，只当陆时齐是真饿了，才吃得那么快，晚饭时她见他吃得少，估摸着容易饿，才会在收工后提议来吃牛肉面。

一小会功夫，先动筷子的她才吃了三分之一，他已经一双筷子捞汤底零星三两根面条。

“喝汤，汤是精华，要不要再来份牛杂配在一起吃，老板大锅炖的，也很棒。”

她虽然不爱吃内脏，但男生基本都是肉食动物，好这一口。

没再犹豫，顾着喝汤的陆时齐只管点头。

“老板，再来份牛杂。”

“两份。“陆时齐放下碗。

艾清：？？？

“你不吃？”

舌尖微舔了下嘴唇，陆时齐淡色薄唇之上，因为刚喝了汤泛着点油光，平日里惜字如金也好，面色冷漠也好，此时沾染上烟火气，顿时显得生活化，不再那么精致又高傲，浑身都透着难以相处、难以接近的气势。

夜晚，果然是人最容易卸下心房的时候。本意也不是为了口吃食来的，艾清预感陆时齐饱餐之后，会格外好说话。

那么她的计划，也许能顺利达成。

“我吃一碗面就饱了，不用再吃牛杂。”她继续小口吃面。

女星为了上镜好看保持身材，不要说吃一整碗牛肉面，常年吃没有油水的水煮青菜，一口甜食的都不吃或者吃了又吐出来的也大有人在。

不疑有它，陆时齐点点头，继续开始埋头吃牛杂，两个人都属于吃东西话不多的人，一时间谁都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