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金枝在一片黑暗中醒来。
周遭很潮湿,也很安静,听得见岩上水滴落在石板上,不停滴滴答答的声音。
这是一处山洞,身边有三个和她一样,手脚被绑的女子。
比出城门的时候多了一个。
马金枝醒了醒神,挪着凑到了洞口,扯了嗓子大喊,“天杀的,这都什么时候了,什么时候放饭!”
喊了几道,没人应声。
用尽了力气,她呼了口气,休息了一会儿,又要继续喊。
旁边女子出声阻止她,“别喊了,送过饭了,你当时睡着没醒。”
马金枝不听,“那我不管,我都没吃到,这算什么放过饭。”
“真不知道那饭有什么要吃的必要,那里头放了麻药,你不知道?”那女子想骂醒她,但思及自己的境地,骂着的声音带了哭腔。
“不吃饭就要饿死了,活着才有力气跑路。”
马金枝继续拉长了声音大喊,她嗓子都喊干哑了,依旧没有来人。
旁边那新来的女子抬头,拉了拉她的袖子,手心里攥着一个干硬的馒头。
“你吃吧。”
马金枝迟疑地接过,绑他们的人一天只给这一个馒头。
“你不吃么?”
新来的女子摇头,马金枝在那疲惫无神的的眼睛里,看不出一点求生的意味。
伸过来的手指纤细,像是没干过什么粗活,但她几个手指指甲断裂,指缝,手掌心里漫延着干涸的血迹。
马金枝把馒头接过,分成两半,一半塞在嘴里,一半拿在手中。
“我叫马金枝,是兰县西市集卖猪肉的,你叫什么?”
女子一声不吭。
马金枝嚼着馒头,在这险境中,话说得像闲聊,“你不说,我就自个儿猜了,你长得好看,手也没茧,应该不是做粗活的,你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吗?”
“都要死了,不必留下姓名。”那女子把自己整张脸埋进臂弯里。
马金枝“欸”了一声,“哪至如此境地,要我们死,那匪头就不会给馒头了。”
“我失了清白,没了名声,嫁不了人,等同于死,等这绳子松开,我就自己了结,还能给自己留个贞洁的身后名。”
马金枝静了一会儿,没说话,过了半晌,她吃完了馒头,又开始找女子攀谈。
“你要那身后名做什么,人都死了,过个几年,旁人难道还会记得你么?”
“可旁人会如何看我,就算我出去,若我还活着,活在家里,人人都知道这家有个失了清白,无人提亲的女子,我难道要一辈子活在私论下么?”那女子声音凄凉,“说不得那流言传个几年,倒说是我外出私奔,**于人。”
女子手指攥紧衣裳,“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马金枝不甚熟练的劝她,“作恶的还没死,你要死了可不就便宜那绑匪了么,你又没做错什么,有道是死前拉个垫背的,要是能杀了绑匪,你那名声,说不得就变成了,这家有个女子砍杀绑匪,英勇救人。”
女子从臂弯抬头,眼泪在下巴淌着。
马金枝冲她露了个笑,“别看姐姐我现在这样,我手上也是沾过人命的,不也全须全尾从官府出来,活到今天了,等会儿你要是拿不准刀,姐姐帮你把人绑稳些。”
女子低头,在肩膀上擦了擦眼泪,“我杀了人,谁还敢娶我回家么?”
马金枝把手中那一半馒头还回去,“不嫁人,也可以做生意嘛,我们兰县,多的是没有丈夫,过得好好的姑娘。”
马金枝感觉那麻药在起作用,她头又开始晕,但她掀着眼皮,继续说道,“兰县井口街,有个叫范意娘的,开了家客栈,十几年了,我就没见她亏过钱。兰县东边市集,有个新来的余娘子,说是被丈夫厌弃送到乡下来的,白手起家卖蜜饯,才几个月,生意做得红火。你别急着死啊,总有生机的……”
她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彻底晕了过去。
宋其芜看了看手中的半个馒头,塞到嘴边,吃了下去。
是了,她不能死,怎么说,也得一命换一命,她得先杀了那恶人再死。
*
余巧很想逃,有了这匹马,她可以好言诓骗官差,先进邻县,免了路引进城,再卖马去渡口,船行一日千里,到时上岸再找机会换身份路引,便可将所有抛诸脑后。
推出来的线索,可以理所当然兵分两路,这帮了大忙,她只要选择原路,便可按所想入邻县。
可是想起杨富来,想起马娘子,心里有什么被提着,始终放不下。
倘若她判断失误,抑或是捕快走了岔路,但依旧没得到任何消息,人没有找到,马娘子就此失踪,她就算远在千里之外,依旧能心安理得么?
她走上了那条被山洪冲垮的岔路,段逢恩也跟在身后。
没过一会儿,几人便在大道上看到了马车,那驾马车的人听到了身后马蹄声,扬鞭越赶越快,余巧几人骑马上前,将人拦截下来。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就是个做小本生意的。”
那人不是唐天二。
捕快下马,在他那马车后发现些木料瓷器,“做生意,此路不通,人迹罕至,你去哪里做生意?”
那人揖手弯腰,腿也在抖,“大人,是去邻县做生意。”
若是正经做生意,见到官差何必逃躲,捕快留了个心眼。
“这可真不巧了,我们也要去邻县,便劳烦你带个路?”
*
绑匪迟迟没来检查,也没有把她们装进酒缸里继续上路,马金枝再一次醒来,洞口有光亮照进,是到了白天。
有人在叫她,“你真的杀过人么?”
“再真不过了,你回兰县西市集打听,便知道我的事迹。”
之前那要寻死的姑娘还未醒来,剩下的两个女子,晕过去前听了马金枝那一番言语,都准备动手,拼个鱼死网破。
麻药失效,手上有了力气,两个女子挪着背对对方,摸索对方手上的绳结。
过了一刻,那绳子松了下来,两个女子迅速解了脚上绳子上前,一个摇醒宋其芜,一个解开马金枝手上的绳子。
“我叫易兰,家住二九巷,那个是我表妹,华叶,你管她叫华娘子就好。”
宋其芜在昏沉中醒来,手上绳子已被解开,没有片刻迟疑,她把手指放在嘴边,狠狠一口,咬出鲜血,迫使自己清醒,站了起来。
“要逃么?”
三人看向马金枝,几双眼睛问着,是要逃出去报官,还是就地杀人,眼前女子身上的案底给了她们极大的信心和勇气。
“你们先逃,我来断后。”
马金枝这么说道。
这句话本也有些不惧生死的豪气万丈,可易兰视线往下,“你的腿怎么回事?”
马金枝摇头,表示没事,“我摔了一跤,跑不快的,你们先出去,报官再来救我。”
情况紧急,几人点头,正要往外走,却听到洞口传来的脚步声。
绑匪骂骂咧咧,脚步急促,“什么东西,竟然把官差引了过来。”
几个女子赶忙躲进旁边,仗着山洞黑暗,隐藏身形,不敢大声喘气。
最先看到的是一点火折子的亮光,待那绑匪踏进山洞,露出后背,宋其芜手中的石头砸向对方的后脑。
“咚”的一声,鲜血自手掌流下。
可力道太轻了,人没死。
唐天二往前跌了一步,捂着脑袋的血,转过身来,盯着眼前的四个女子,暴怒不已。
籁子胡同那事本就闹得憋屈,他好求歹求,求了一个姓郭的捕快,把家产全交出去,才不至于落得像刘由和冯飞那般下场。
本是打定主意,赚这最后一笔,离开兰县,好去他乡生存。
这条路遭过山洪,不常有人往来,适合走私,有人绕过原来的大道,修了一条去往邻县的小路,本以为万事无忧,谁知他刚刚出去望风,又看到了官差。
他脸上横肉飞跳,抽出了身上带着的匕首,“都不想活着,那就死在这!”
出路就在身后,但几个女子都没跑,跑不跑得远另说,她们要是走了,腿脚不好的马娘子不就要死在山洞里。
不如搏一把。
见着绑匪脚步虚浮,宋其芜把手中石块掷出去,等到绑匪偏头躲开,易兰冲上去抱住对方持刀的胳膊,剩下的人也上去帮忙,扯头发,撕咬,把那胳膊上的刀刃卸下。
唐天二没想过这辈子还有被女人制服的一天,几个女人发了疯似的,用尽全身力气,要把他置于死地,他这时还不害怕,嚷嚷叫嚣,“有本事杀了我!”
可当那客栈绑出来的富商女儿,从地上捡起那把落下的匕首,慢慢靠近时,他脸上终于有些紧张,“杀了我,你便坐牢!判刑!入官府!”
“你们瞧见她了吗?她,马金枝!兰县里她的事你们打听就知道!你们看见她那腿了吗?她杀了人,就是这个下场,就是这个下场!”
拿刀的女子神情没有一点退却,唐天二哼哧着,气息发急,死亡的临近,待宰的姿势,终于让他开始惶恐。
“别说下狱。”
宋其芜冷眼盯着他,手中刀刃向下,“哪怕是下地狱,我也不怕!”
“啊啊啊啊啊啊啊!”
疼痛落到了肩膀,唐天二挣扎起来。
穿透肩膀的却不是刀刃,而是破风而来的一支利箭。
段逢恩在不远处搭着弓,“好像有些偏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