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沉。
国师府。
谢观清刚从城外回来,便听得老者禀报今日魏循给镇国将军府送去贺礼之事,当即嗤笑出声:“我有时候还真是想娶了闻溪。”
不过,他更想看看,待明日魏循回来之后,见到镇国将军府的鲜血,会是何种神情?
会想要死吗?知道一切都是他皇兄所为时,会杀入宫中吗?会使南越再次大乱吗?
想着,谢观清眼眸笑意越发深,一声长叹:“真想提前看看明日的南越。”
老者有些担忧:“魏循那边安排妥当了?他会听从陛下之令吗?”
“其他事不一定会,但此次他会的。”谢观清挑眉道:“魏循恨极了他的皇兄,可若是有关闻溪,他会听的。”
“魏循这个人很冷血,对任何人都从来不手软,闻溪除外。”谢观清语气里充满鄙夷,他真是瞧不上魏循这样子,若不是因着魏循,有些时候他还真不想去镇国将军府寻闻溪。
老者接过他褪下来的披风,“所以你今日选择了出城,是因为魏循不在城中?”
“……”
“你近日身子不好,又何必亲自出城呢?当在城中把戏做全才是。”
谢观清看向他。
老者解释道:“暮色时分时,金嬷嬷差人来问了。”
谢观清了然,眸底一片厌恶,从小到大,闻溪老爱生气,结果呢?还没半日呢,又笑嘻嘻的跑到他面前来了,这几日,闻溪因生气他爽约,忽然对他这般生疏,他还惊讶,闻溪这次竟然不主动来找他,还挺有骨气的。
不想,今日便坐不住了,还是想让他去寻她的,想必,见到礼却未见人,又发脾气了,金嬷嬷没办法才差人来国师府。
谢观清随手扯下腰间的荷包,递给老者,淡淡开口:“让人送去将军府,就说我今日身子不适,望她原谅。”
老者接过,想了想,还是问出口:“你出城是不想见她还是怕见她?”
闻言,谢观清不悦,与府中人不同,老者并未因他变了脸色而惧怕,仍旧盯着他,等他开口。
“懒得应付。”谢观清道。
明日就是大婚,闻溪还能因着闹脾气不嫁了?
老者觑着他眼底神色,又问:“那这么多年,你对她就没有一丝的心软?”
“忠叔。”谢观清唤他,语气警告:“不该你管的,别问。”
被唤忠叔的老者这才垂眸,不再开口。
谢观清冷哼一声,轻轻转动桌案上的砚台,绕过屏风,紧闭的墙面缓缓开出一道门,他抬脚进去,步伐轻缓。
白色纱帘微动,浮过他面颊,他清晰可见前方,无数的无字排位,阴森之感迎面而来,他心头震震,手指微微蜷缩,面上的冷沉之色也渐渐散去。
谢观清上了三柱香,又在旁放了一杯酒,然后才撩开长袍跪在蒲团上,身体不知为何,忽而的泛痋。
从有国师府开始,这里就存在了,被打理的很干净,可他却才是第二次来,昨夜是第一次。
那几年是不敢,昨夜与今夜前来,是赎罪,是告知,亦是支撑。
“安之不孝。”谢观清缓缓开口,嗓音干涩:“明日就要与仇人之女成婚了。”
虽为报仇,但还是该死!
“望父亲,母亲,兄长,各位叔伯,婶婶,原谅安之所为。”这些很久未唤过的称呼在今夜唤出口时,牵动他全身,眼前好像是很多年前,清晰又模糊,他喉头止不住的翻滚。
“也请诸位长辈保佑安之,在明日能够顺利灭了镇国将军府,为诸位长辈报仇雪恨!”
“……”
白色帘子忽而猛的卷起,如阵阵狂风来临,又像是某种回应,冷意倾入骨髓,谢观清却是扯了扯唇。
*
清晨,第一缕阳光缓缓落在汴京城,将其笼罩其中,喜庆喧嚣遍布各地。
今日,是镇国将军府的二小姐与国师谢观清的大婚之日,整个汴京好像都在为之欢喜。
二人年少相识,那时的谢观清不过一个小大夫,只能仰望于镇国将军府,旁人见二人走在一处,只觉是那谢观清高攀了,可是后来,他步步高升,成为国师,在自己最得意之时,跪求一道赐婚圣旨。
听人说,早些年,陛下原有意招他为驸马,可他却跪在金銮殿,说:“臣只要镇国将军府的闻溪。”
等闻溪及笄便要娶她。
那般的坚定认真,传至民间,讨论许久,谁人不说一句艳羡闻溪。
镇国将军府。
晨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府中的每一个角落,将古朴的建筑染上一层柔和的金辉,红绸从屋檐垂下,随风起舞,长廊上挂满灯笼,整个镇国将军府显得庄重又热烈。
而望月阁内,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随着白芷的一声二小姐起身了,在外等候的婢女嬷嬷才鱼贯而入,屋内弥漫着淡淡花香,红色床幔掀起,银铃在人心头荡漾开来,与喜庆交织在一起,令人心旷神怡。
闻溪坐在梳妆台前,双眸敛在长长睫毛之下,平静而清冷,为她梳妆打扮的是府中的姜嬷嬷,是看着她长大的,望着镜中嬷嬷含笑又不舍的的神情,她轻轻弯了弯唇:“嬷嬷可要为我梳一个顶漂亮的发饰。”
姜嬷嬷闻言笑出声来:“好。”
一旁的喜婆也出声:“小姐生的漂亮,更别说待会儿上了妆后,我看呀,今夜定能让新郎官移不开眼。”
“是吗?”闻溪笑容微凝。
喜婆点头:“您呀,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新娘子了。”
屋中婢女们纷纷附和。
闻溪环视一圈屋内众人,除却谢观清送来的两个婢女和喜婆,其余都是镇国将军府的人,那一张张的笑颜,是真心的祝福她喜欢她,她忽而感觉冰凉的身子似乎在一点一点变暖,唇角笑意又深了些。
“今日辛苦你们了,待事情结束,晚上我给你们整点乐子解闷。”
“哎哟我的二小姐啊。”姜嬷嬷被闻溪这话逗笑,无奈道:“今日是您的大婚之日,可不能像往日那般。”
而且,她可是要去往国师府的,晚上怎么能回镇国将军府呢。
闻溪眨了眨眼,欲开口,却不经意间瞥见外头的金嬷嬷,笑容淡下,心头早已了然,却还是等着金嬷嬷掀开帘子进来,又开口。
“二小姐。”金嬷嬷道:“今日忙碌,或许要到夜里才能好好坐下来用膳,老奴给您熬了鸡丝粥,二小姐可以先用些,垫垫。”
“嬷嬷倒是有心了。”闻溪斜眼睨着她:“也难得嬷嬷还在这样忙碌的时候记挂我。”
“这都是老奴应该的。”金嬷嬷将鸡丝粥放至闻溪面前。
“但我不饿。”闻溪微微笑道。
金嬷嬷手心一紧,正想着再如何劝说,姜嬷嬷却开口道:“二小姐,多少用些。”
闻言,闻溪这才拿起汤勺,散漫搅拌鸡丝粥却不用,有片刻的失神,眼前再次浮现出她浑身无力,发疼的狼狈又绝望的模样,她下意识攥紧了汤勺,太过用力,手臂都开始发颤,心头的恨意痛苦席卷,险些克制不住。
金嬷嬷期待的神情收入眼底,闻溪极力压下心头的情绪,声音尽显平静:“嬷嬷好似很期待我吃下这鸡丝粥?”
闻溪这话问的奇怪,因着心虚,金嬷嬷心头狠狠一跳,忙解释:“老奴是怕二小姐一会受饿。”
“那我还要谢谢嬷嬷了。”闻溪嗤笑。
“……”
眼前的鸡丝粥再也没有往日那般香气,闻溪当然知道里面有什么,可她也不能不用,若是不用,旁人如何去通风报信呢?闭了闭眼,她还是将一口鸡丝粥放进口中食下,腹中当即翻江倒海,直泛恶心。
闻溪缓缓开口:“下去准备吧。”
见状,金嬷嬷心头大松,忙应声。
瞧着金嬷嬷离开的方向,闻溪将勺子一扔,白芷立刻上前,将鸡丝粥拿开,然后出了屋。
白音给她递上手帕与茶水,闻溪摆手拒绝,沉声道:“继续。”
大约半个时辰后。
外头忽然响起鞭炮锣鼓声,传遍整个镇国将军府,红绸又飘扬。
“哎呀,怎么这个时候就来了?”喜婆手忙脚乱:“不是应该半个时辰后吗?怎么生生提前了半个时辰。”
“大约是府门前无人阻拦。”
毕竟,眼下镇国将军府无一男丁在府中。
婢女们也是慌张不已,这才刚梳好了妆,嫁衣还没穿上呢。
“何需慌乱,我今日就算是暮色时分出府,谢观清也会好好等着。”闻溪的话语像是一剂定心丸。
姜嬷嬷本来因婢女们的慌乱不悦,眼下听闻溪这话,笑了笑:“二小姐说的对,国师定是会一直等着二小姐的。”
众人瞧着闻溪这份自信的张扬,心下也是安了安,只觉谢谢观清当是对闻溪极好又极为重视的
可只有闻溪知,她此话真真含义。
而虽有闻溪话在,婢女们手中动作还是放快了些,不过一会嫁衣便已穿好。
再次穿上这身嫁衣,闻溪心头很是平静。
她记得那一次穿,很是沉重,又有些忐忑紧张,平日里张扬好动的人,好似连路都不会走了。
眼下,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头戴凤冠,柳眉微染,朱唇着红,与平日里不太一样,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变。
“小溪。”外头,传来闻昭的声音。
闻溪抬眼看去。
闻昭面容好像比昨日更憔悴了,身上的白衣更是显得她单薄。
“阿姐身子不适,便好好休息。”
“今日是小溪大婚,阿姐总是要来看看的。”
仔细瞧着闻溪面容,闻昭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想开口,却是抿了抿唇,走至闻溪身前,上下打量她。
“阿姐有话说?”闻溪眼眸涌上不明笑意。
像是看透一切的打量。
闻昭打开贴身婢女手中的匣子,弯唇道:“这条金项圈我找南安寺的主持开过光,可保平安顺遂的,我们小溪可要一直平平安安才好。”
闻昭说着便将里面的金项圈拿起,然后为闻溪戴上,上面的银铃互相触碰,叮当作响,这是闻溪最喜欢的。
闻溪撇了一眼,问:“阿姐那日去南安寺就是为了这个吗?”
“不止呢。”闻昭道:“我还为阿爹阿兄求了平安。”
提起阿爹阿兄,闻昭笑容深了些:“想必再过一会,阿爹就该到了。”
闻溪不语,只是偏眸看向外面,不知阿爹那边如何了。
“小溪。”闻昭轻咳一声:“阿姐便不送你出府了。”
“我知道的。”
知道?闻昭一愣,一时不明闻溪这话?她知道是什么意思?
鞭炮锣鼓声又此起彼伏。
“二小姐,我们该出府了。”喜婆催促道。
红盖头垂下,遮住闻溪在那一刻彻底沉下去的双眸。
“那便出府吧。”
*
越往前,锣鼓声越重。
这次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如清风般的嗓音,似凉又柔:“多谢。”
闻溪脚步微顿一瞬便又抬起,府中忙碌,正是因此,无人发现,往日从不离她身的两个贴身婢女,不知何时离开了她。
“新娘子出来了。”
府外,不知是谁高喊一句,众人纷纷看向闻溪。
红色嫁衣上镶着无数金银,在缕缕阳光照耀下熠熠闪烁,有人惊叹有人被刺的眯了眯眼。
谢观清也抬眼看去,闻溪正朝他的方向一步一步走来,他看不清闻溪面容,只瞧见她娇小的身体撑起这沉重又美丽的嫁衣,一步一步间透着高贵典雅,旁人的惊呼,是在叹不必看面容,便知盖头里的人极美。
他眼底神色多样,莫名其妙的,心头竟然划过一丝涟漪,不禁想,这样的嫁衣穿在身上,她会不会累。
回神时,狠狠皱了皱眉,不再看闻溪。
闻溪下至最后一层阶梯,轻轻抬眸,前方就是坐在黑马之上的谢观清,隔着红盖头,她隐约能看清他的模样,四目相对,好像温柔的如这蓝天白云,可也不过这一刻罢了,只要时机一到,这温柔便会消失,然后变得残忍可怕。
耳畔是谢观清含笑的声音,半分没有高位者的姿态,语声温柔又平易近人:“今日我与小溪大婚,大家都可入我国师府共同吃酒。”
闻言,百姓之中纷纷发出欢呼。
谢观清以前落魄时当过乞丐,他最厌恶的就是旁人提他的以前,更是打心底里看不上百姓,如今这般,不过是为了笼络百姓。
这么多年,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闻溪不禁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支撑谢观清伪装至今的。
上一世,他的确成功,是民之所向。
但今生,她的回来,便是要撕开这人虚伪面容。
民心?
呵。
闻溪一把掀开红盖头,虽仰头瞧着谢观清,神色却是居高临下的,她冷笑出声:“谁说我今日要嫁给你了?”
我来啦,这周一万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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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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