惧怕崔淮,是因前世种种。
选择远离崔淮,是因不愿重蹈前世覆辙。
刹那似瞥见崔淮嘴角闪过一点若有似无的冷笑,沈云芝悚然一惊,一颗心猛然跳了跳。欲定睛细看,只见崔淮面色温和平静,分明并无一丝异样。
应当是……错觉。
沈云芝强行移开眼的同时自我安抚,唯有胸腔里的一颗心依旧在剧烈跳动,昭示她的不安。
上辈子的确是她招惹崔淮在先。
但这一次她和崔淮之间远远没到前世那般地步,应不至于如此。
“这么点儿小事哭什么,烦不烦啊你!”崔骊珠见沈云芝莫名落下泪来,微怔之下不悦甩开她的手,当她故意做这幅姿态给自己兄长看。
沈云芝方意识到自己落泪。
她道声“失礼”,暂避到侧间去了。
霍鸣全然弄不清楚状况,只以为沈云芝害怕被报复,遂又郑重与崔淮承诺:“世子殿下,我定言出必行,尽力保护沈小姐,免她因今日之事而受到伤害。”
“无妨。”崔淮姿态从容,语气沉稳,“霍二公子不必介怀。”
崔骊珠却嘀咕:“此事与兄长无关,不该兄长费心。”她不想崔淮插手,给沈云芝鼓励和希望。
崔淮温声道:“骊珠去看看。”
崔骊珠看着自己兄长欲言又止,终是不情不愿去侧间。
霍鸣更插不上话。
幸而此时小宫女从里间出来,道霍鸢醒了,霍鸣忙赶去看妹妹。
沈云芝平复过心情也去看霍鸢,崔淮不知何时先离开了。确认霍鸢无碍,她放下心,当自己还过上辈子的恩情,安抚过两句霍鸢,也和崔骊珠一道离开昭阳殿。
她们在御花园没有再见七公主崔璇。
后来才听说皇后娘娘训斥过她,让她先回去闭门思过。
崔骊珠对沈云芝在崔淮面前的表现多有不满。
一直忍耐到离宫回楚王府,在马车里,她如之前不知多少次那样威胁沈云芝:“你若因今日之事麻烦我兄长,不仅我不会再帮你,我也会让兄长不帮你。届时便当真没有人管你了。”
“骊珠误会了,我没有想要麻烦世子殿下。”
沈云芝向崔骊珠表明自己态度,又哄她,“我知骊珠答应帮我便不会对我不管不顾,不会让我受欺负。”
崔骊珠忍不住嘴角微翘,继而轻哼:“你知道就好。”
“罢了,这一回先不与你计较,倘若有下一次,定不轻饶你。”
沈云芝连连颔首,摆出乖巧姿态应下来。
崔泓从崔骊珠口中得知下水去救起霍鸢的人是沈云芝。
他去云溪院寻沈云芝,关心问:“表妹可曾受惊?身子可有不适?”
沈云芝温声说:“昨日在宫里便喝过郡主让人备下的姜汤驱寒,至今依旧没有不适之处,多谢二公子关心。”
崔泓点一点头又问:“听说表妹担心被七公主报复?”
沈云芝皱皱眉:“只是怕七公主不快。”
“崔璇性子是不够温和,你担心也在情理之中。”崔泓宽慰她,“骊珠也和我说会帮你,何况还有大哥在呢。”他半是打趣再说得一句,“唯独大哥得你这一声表哥,我只是二公子而非二表哥,大哥怎么也不该对你不管不顾。”
沈云芝仿佛有种被看穿心思的窘迫。
她没有看崔泓,声音低了点:“骊珠愿意帮我便已经很好了。”
崔泓静静瞧得她片刻。
“表妹这是和我兄长闹别扭了?或是兄长说过什么?”
没办法解释的事情沈云芝选择沉默相对。
崔泓叹一口气:“兄长向来如此,你莫往心里去,表妹当真有事,兄长不会不闻不问的。”
沈云芝对此不置可否,反而想起崔泓上辈子帮她反抗崔淮:“倘若我有事,二公子也不会不管不顾、不闻不问,对吗?我知道二公子也是心地善良之人。”
崔泓怔一怔,神色似有些复杂。
随即他才笑了下:“表妹既然这样说,那我是真不好不管了。”
谈笑之间,崔淮身边的随从林跃过来云溪院。
他是来替崔淮传话,请沈云芝去栖云居。
沈云芝心有抗拒,崔泓看她一眼,见她面露迟疑之色,问林跃:“大哥可曾说是什么事?”
林跃道:“是为昨日御花园里发生的事情。”
崔泓又去看沈云芝:“既如此,表妹还是去一趟罢。”
沈云芝抿唇,点一点头应下了。
栖云居十分幽静。
纵是春日却不见鲜妍的花朵,唯有满目翠绿。
越靠近这个地方瞧见熟悉至极的景象,沈云芝越控制不住脑海浮现前尘旧事。逃跑的冲动强烈,她却也想要与之对抗,因而忍耐着跟在林跃身后去书房见崔淮。
“世子,表小姐来了。”行至廊下,林跃向书房内的崔淮禀话。
崔淮的声音响起,林跃才请沈云芝进去。
书房门被打开,沈云芝定一定心神迈步入内。
一袭苍青锦袍的崔淮坐在书案后,他这会儿似乎正在看公文,听见脚步声方不疾不徐抬眼。
“坐。”崔淮视线落在沈云芝身上,见她埋着头,淡淡开口道。
林跃无声退出去。
沈云芝捡了一张玫瑰椅坐下后便垂眉敛目如老僧入定。
唯有她自己清楚自己此刻怎样心跳如鼓。
崔淮恍若未觉,说起正事:“昨日御花园之事,七公主已经受过处罚。昭阳殿的宫人也已得过吩咐,不会胡乱说话,她暂不知与你有关,无须太过忧虑。”
七公主崔璇被皇后娘娘训斥,昨日在宫里便有所耳闻。
但此时崔淮说的“处罚”。
沈云芝觉察出其中的不同,心底的焦躁不安暂被抛却在脑后,琢磨起崔淮的话。崔璇被罚,是否与崔淮有关凭三言两语无从确认,然而,昭阳殿的宫人得过吩咐……俨然是崔淮所为。
是崔骊珠后来求过崔淮吗?
否则,他这般行径实在不像他性格。
沈云芝不确定想着,忽而听崔淮又开口道:“骊珠心思单纯。”
他点到为止,语气里辨不出责怪,可她刹那便听懂了。
崔骊珠心思单纯。
利用崔骊珠的人自然便心思不单纯。
崔淮在点她。
提醒她,她那些想法他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沈云芝忽地生出点恼怒来。
她猛然抬头,对上崔淮湖水般的眼眸,想起的是曾在这间书房里发生过的事。
那日天气晴好,日光透过窗牖照进书房,崔淮衣冠楚楚立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前,手中起初捏着戒尺,后来是毛笔,冰凉酥痒的触感,寸寸划过她身子,她在哀声求饶里看见崔淮眼中的情动。
彼时的他又何尝有清冷矜贵的模样?
沈云芝如今却不敢与他起争执,好不容易重来一世,若再招惹上他无异于白白浪费天赐的机会。
“让殿下费心了。”沈云芝起身一福,语气隐忍克制。
崔淮倒也没有多言,很快放她回去。
“表小姐怎得一副要哭的样子?”
林跃在廊下看着沈云芝离开,之后从外面进来书房,忍不住道。
崔淮神色冷淡,没有理会这话,吩咐将窗户悉数打开。
那一股甜香到底是太浓了。
……
沈云芝被崔淮的话搅得心情低落。
只是待一夜过去,睡醒一觉,便也不再计较。
至于她和崔骊珠如何相处,并非崔淮可以真正插手的。
她总归要先看看情况。
因霍鸢染上风寒,过得七日病愈的她方才和兄长霍鸣在定远侯夫人的陪同下登门道谢。楚王妃带沈云芝、崔骊珠和崔泓一起亲自招待的他们。这一天楚王府的花厅气氛融洽、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前世有过接触,沈云芝知道霍鸢性子纯良,十分愿意同她来往。
尤其崔淮拿话点过她,若崔骊珠不行,能和霍鸢交好,于她也没有坏处。
是以,当过些时日收到霍鸢的请帖邀请她一道去霍家的庄子上玩,沈云芝当即便答应下来。霍鸢的请帖崔骊珠一样有份,但赶上崔骊珠来月事,多有不便,最后沈云芝独自出门赴约。
霍鸢作为定远侯府的千金,骑马、射箭和打马球统统不在话下。
十六岁的她神采奕奕,与前世沈云芝见到的那个嫁为人妇、神思萎靡的霍鸢全然不同。
“芝娘想学骑马吗?我教你。”
推脱不会骑马的沈云芝在马球场外看其他人玩,霍鸢主动驱马过来搭话,不让她被冷落着。
沈云芝其实会骑马,上辈子缠着崔淮教她的。
但那时也并非因为多么想学,只不过寻个借口和崔淮相处罢了。
如今却知,会骑马是好事。
再不济逃跑的时候至少能多个法子。
“可以吗?”沈云芝面有纠结,“会不会太麻烦……”
霍鸢笑容灿烂:“当然可以呀!”她翻身下马,走近沈云芝,热情邀请。
于是,在霍鸢的指点之下,沈云芝很快“学会”骑马。
惹得霍鸣骑马上前,坐在马背上笑赞:“沈小姐果真是个聪明人儿,这么快便掌握要领。”
沈云芝羞涩一笑。
她骑着马在马场上又小跑两圈。
正准备回到霍鸢和霍鸣面前的时候,暗处一支利箭飞射而来,正射中她身下那匹马的马腿。大马受惊,嘶鸣逃窜,她忙攥紧缰绳,却不知如何应付这种情况,惊吓之中只感觉到身下的那匹马飞奔而去。
此刻跳下马兴许要摔折腿。
下意识双眼紧闭的沈云芝不忘安抚自己冷静,霍家兄妹不会放任她出事。
便在这时,有人策马追了上来。
她尚未来得及睁开眼,只感觉身后马背上一沉,骤然多出一人。
“我来救你,芝娘。”
属于五皇子崔旭的声音传入耳中,沈云芝心神凝滞,一颗心沉沉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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