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血魂锁

栖云宗后山,一片开阔草甸环抱着明镜般的湖泊,几只仙鹤正悠然地在湖边踱步。

四野绿茵如毯,远山含黛,湖水澄明,倒映着天光云影。

湖心孤立着一座雁心亭,无桥无路,但对修真之人而言,也不过一步之遥。

亭下,赤雷子对四周景色无心欣赏,几根手指轮番捏着,忽然心有所感,回头看去,便见百里平自远处缓步而来,衣袂当风,飘飘然真有神仙之概。

可他到底也没成上仙。

赤雷子冷哼一声,随后就见百里平的那个徒儿,好像是叫牧云的,踮脚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百里平点点头,面上依旧是一片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静,衣袂一振,便翩然落在亭中。

“赤雷长老久候。”

百里平执了一礼。

赤雷子同样还礼,但直起身后,并不客套一句,直直道:“百里掌门是明白人,我今天便同你也说痛快话。”

“你门下逆徒厉图南,设宴弑杀同道,我凌霄宗五位弟子前往,一死两伤!我今天来,也不说天下人如何如何,只问你百里掌门对我凌霄宗有什么交代!”

“长老的来意,我已知晓。此事非三言两语可尽,还请稍安勿躁,坐下叙话。牧云,为赤雷长老奉茶。“

百里平说罢,对赤雷子微一示意,不待他说什么,自己已先行于亭中石凳安然落座。

此举虽于常礼稍异,但他辈分既高,威望素著,往日仙门聚会,亦多是他人候他先行落定,方才敢坐。

此刻他自然为之,赤雷子见状,喉头微动,将已到嘴边的质疑又咽了回去,只得随之坐下,只是面色依旧沉郁。

很快,牧云奉来两盏茶,搁在桌上时,赤雷子觉着她仿佛狠瞪了自己一下,回看过去,那女弟子已欠一欠身,站回了百里平身后,一张面孔上,神情颇为寻常。

几只白色的水鸟从亭边慢悠悠凫水而过,在身后荡起圈圈涟漪。

“赤雷长老亲至,栖云宗上下自当郑重。逆徒之行,确乃我宗管教之失,待其伤愈,必以门规严惩。“

“门规?”赤雷子浓眉拧紧,冷笑一声。

“当日不见天上,百里掌门便言‘自有门规处置’。如今几日过去,那魔头可曾伏法?可在刑堂受刑?可曾废去修为?只怕仍在安稳将养!这便是贵宗的‘严惩不贷’?”

他咄咄逼人,百里平却丝毫不见怒意,仍是好声解释。

“图南伤重,腑脏几溃,此刻行刑,与立毙无异。”

“栖云宗清理门户,自有章程。这几十年间图南所为,总需一件一件分说清楚,方能问罪。请赤雷长老放心,我当日既已对各宗门言明,便绝无食言之理。”

然而赤雷子今日既然亲自登门,便不会因他这寥寥数语善罢甘休。

“谁不知道,厉图南恶贯满盈,一件一件分说下来,那怕是要分说到猴年马月!”

“等到时候,有一件事没说清,百里掌门便要一直查一直查,查他个水落石出,一直查到他寿与天齐罢!”

百里平尚未出声,身后牧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赤雷子登时就瞪大了眼睛,百里平却只作不闻,“事关重大,不能草草定论,还请赤雷长老见谅。”

“见谅?百里掌门,我凌霄宗一向尊敬你,自然没有话讲,可你像这样一味拖延庇护,旁人也全都能‘见谅’么?到时候群情汹涌,敢问栖云宗又如何自处?”

“正道之心,在乎公理,而非挟众逼人。”

百里平仍是不急不缓,“贵宗弟子陨落,其情可悯。然据闻其似乎并非亡于图南之手,其间或有隐情。长老督管门下,亦需明察才是。“

赤雷子脸色微变,正待反驳,百里平却又继续道:“眼下却还有一事更为紧要。敝派羲和剑……”

这几个字刚刚说出,赤雷子脸色便彻底变了。

“……承蒙贵宗代为保管已久。此剑关乎冥界封印根本,不容有失。”

“近日冥界异动频生,封印似有松动之象,不知贵宗可曾察觉剑身有何异常?万望谨慎,若因镇物有失而酿成大祸,恐怕你我都担待不起。”

隔了一会儿,赤雷子才道:“百里掌门多虑了。我……敝派当初取走此剑,便是担忧年深日久,羲和剑灵光渐黯,压不住阵眼。为天下万安计,不得已,才邀集各派道友共议,欲为此剑择一新主,待认主之后,剑身上灵力充沛,再行归位。”

“只是……机缘未至,至今尚未觅得足以承此剑器的有缘之人。此剑便暂由敝派保管,咳,一直安然无恙,倒不曾见有什么异状。百里掌门方才所言‘冥界异动’,怕是忧心过甚了。”

“好一个‘暂由贵派保管’。强取豪夺,到了长老嘴里,倒是动听。“

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厉图南不知何时已立于湖边,脸带讥诮,却白得几乎透明,衬得两只眼睛黑森森的,着一身涂满血污的破烂红袍站在茵茵绿草地上,当真有几分鬼气。

一瞬间,百里平所说的“冥界异动”四字在赤雷子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马上回神,拍案站起,指着厉图南,却对百里平道:“这便百里掌门说的伤重无法行刑?”

百里平低头啜了口茶。

“赤雷长老,若说你有两名弟子重伤,确是厉某所为,死的那个,账却算不到厉某头上。若非他贪图绛骨仙的阴煞幡,趁乱欲行偷袭,又何至于被幡中厉鬼反噬,魂飞魄散?”

赤雷子勃然变色,怒喝:“小辈!安敢胡言!“

厉图南却不理他,转而望向亭中的百里平,语气忽缓,“至于羲和剑……当年你们趁我远赴南海,闯入栖云宗强行取走。此事我一直记着呢。”

一阵清风拂过,他似乎摇晃了下,微弓了脊背,不像以往那般挺直。

“待他日,我必亲上凌霄宗取回此剑,奉还师尊座下……也算全了我这逆徒一点微末心意,不知能否博师尊为一开颜。”

“图南。”百里平终于出声喝止。

赤雷子却已经按捺不住。亭外湖水忽地无风自动,大浪排空,冲天而起,众鸟惊飞间,一道雷光自赤雷子袖中激射而出,直取厉图南心脉!

厉图南眸光一利,却站定不动,亦不出手反击。

眼看雷光将至,百里平蘸了盏中残茶,飞手掸出,一道柔和清辉后发先至,同那雷光撞在一处。

随后就见那一道声势浩大、隆隆作响的迅雷竟如泥牛入海,瞬间消弭无踪,只余下一滴茶水,“嗒”的一声,落在厉图南的鞋尖上。

元婴以上,化神之下,精纯有余,灵力却低,不足为惧!

赤雷子一瞬间便做了判断。

他以堂堂副掌门之尊,今日亲来拜访,自然不只是为兴师问罪而来。

当日不见天上,各门各派去的都是些小辈,回来便纷纷说百里平死而复生,且境界高深莫测,传得好不唬人。

后生小子,见识浅薄,所见种种,是真是假尚难分辨,更遑论窥其深浅。赤雷子与宗门几位长老商议后,终究不放心,这才亲自走这一趟。

一来亲眼确认这死而复生之人,究竟是不是当年那个名震天下的百里平;二来更要亲手探一探他的底,看他如今还剩下几分修为。

因此只一击之后,赤雷子便收了手,方才的震怒也一时收了,拿眼觑着百里平,“嘿”、“嘿”地笑了两声,笑声里颇有几分不同寻常。

“百里掌门倒是护短。”

赤雷子重新坐回石凳上,意味深长地道:“只不知能护到几时。”

百里平拭干净手,自知露怯,并不理会。

厉图南脸色冷了一瞬,很快却又恢复了笑意,“长老恐怕不知道。”

“徒儿昏昏沉沉,这些天也忘记禀告师尊。”厉图南又转向百里平,以手抚上左胸。

“师尊如今的身体,是徒儿一寸一寸捏成的,捏的时候,自然由着自己心意,加了点’别的’东西。”

他此话一出,非但赤雷子,就连百里平都面带惊讶,看向了他。

原本好整以暇看着好戏的牧云更是神色大变,若非身前师尊尚在安坐,恐怕赤蟒鞭已经挽在手里了。

“魔界典籍当中有许多新奇之物,其中一名’血魂锁’,我见有趣,便种在了师尊与自己身上。”

厉图南视线转向赤雷子,“锁既已成,性命相连,一生喜怒休戚与共,而且据说往后生生世世,两人命魂都将纠缠一处,永远也分不开了。”

话音落下,满场霎时静得只闻风吹湖波、以及空中鹤鸟不安的啼叫。

震惊过后,赤雷子心念一转,暗道:好小子!

他才不关心什么生生世世,世世生生,他只知道如此一来,逼百里平清理门户,那就是逼他自杀!

就算百里平答应,栖云宗肯答应吗?就是这些小辈不足为虑,可裴沧海、赵守拙,又怎么说?

赤雷子冷笑两声,“好啊,好……百里掌门,看吧,这便是你教授出来的好徒弟!鄙人不才,今日算是领教了!他日传遍三界,你师徒两个,亦是一、段、佳、话。”

“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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