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尚容回过神来已然来不及了,她额间沁汗,手心发凉,下一刻细腰却被一双手稳稳托住,她直直靠在青年男人结实的胸膛前,迎面而来的皆是甘松淡雅的香气。
尚容抬眸,清冷的月光落在青年男人的脸颊上,衬出他如玉雕般棱角分明的容貌。
那双桃花眼微动,薄唇轻抿,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风情,若换作一身红衣,尚容怕真以为此人是个妖孽。
“殿下可曾受伤?”魏修洵微微垂首道。
“多谢魏三郎君,本宫无事。”尚容回过神来,微微侧身从他的怀中逃了出去,心却不由得跳得微快。
“那便好。”魏修洵勾唇,嘴角渗着几分轻蔑,“皇宫内苑竟敢刺杀皇女,看来背后之人已然沉不住气了。”
“方才的动静想必惊动了羽林军,此人逃不出去,不过多半也是个死士,并无价值。”
尚容颔首,余光瞥见魏修洵握着暗箭的右手。暗箭锋利,情急之下箭头划过虎口,倒刺便钻入皮肉,鲜血淋漓,一路没入衣袖,染红了一处袖口。
尚容看着便是极痛,偏生魏修洵慢条斯理扯下了左手袖口的一块布条,将伤口简单包扎好,从始至终未发一言。
对自己狠,对旁人更狠。尚容忍不住心想。
尚容本想狠下心去置之不理,然而或许因为心底愧疚作祟,她还是道:“琼华宫里有上好的金疮药,明日本宫差人送些到郎君府上。”
至少此人如今对她无害。
魏修洵眉眼轻扬:“那便多谢殿下了。”
“不好!”魏修洵唇边笑意隐去,眸色渐沉。
“杀人灭口!”尚容眉心微蹙,脱口而出。
待二人回到钟粹宫,见那宫女安然无事,却望见底下人多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出什么事了?”
一旁的小宫女神色微怯,声音发颤:“回殿下……储秀阁的庄贵人半个时辰前摔了一跤,据说满头是血……人也傻了……”
尚容侧身与魏修洵对视,眉眼坚毅:“此事蹊跷,去一趟储秀阁。”
魏修洵颔首。
二人行至储秀阁外,远远便听闻阁内传来丫鬟此起彼伏的哭声叫唤。
“已经入夜,以免落人口舌,还请魏三郎君候于阁外。”
尚容思虑周全,魏修洵便不再多言,浅笑应下,望着她与翠桃二人步入储秀阁。
阁内点着熏香,烟雾萦绕,栀子花香气浓郁,因窗户紧紧掩着气味封闭更显几分呛人。
“贵人!您别跑了贵人!”说话的是庄贵人的贴身丫鬟浣溪,她追着庄贵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泪眼朦胧。
隔着一扇酸枝木镂雕丝绸刺绣屏风,尚容隐隐窥见浮动的人影。然而下一刻,那人冲上前来,尚容未有防备,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那人一身宽袖红衣,长发凌乱遮住半张雪白的脸蛋,额间隐隐浮现一小片血迹,鲜血顺着鼻梁蔓延至下颚,最终没入领口,看着格外瘆人。
不仅如此,她笑容乖戾,很难令人与一向举止端庄的庄贵人联系起来。
浣溪见庄贵人横冲直撞,险些伤着尚容,连忙将庄贵人锁在怀里,欠身抽泣:“我家贵人方才冲撞了殿下,奴婢替贵人给您赔不是。”
“无妨。”尚容本也没打算和一个痴傻之人计较。
“听说你家贵人摔了一跤,你可曾亲眼所见?”
浣溪摇了摇头:“当时贵人说想喝蜜枣汤,因着贵人喜欢奴婢做的口味,奴婢便去灶房煮汤了,回来贵人就成了这副模样。”
倒也是个护主的。尚容心想。
“本宫听闻你家主子素来与淑妃走得近。”尚容仔细打量了一番阁中的陈设,勾了勾唇,“你便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殿下何意……”
浣溪的脸色暗沉下去,眼神有些慌乱,托着庄贵人小臂的右手微微攥紧,生生将上好的绸缎蹂|躏出了些许褶皱。
“人已在本宫手里供认不讳,你家贵人谋害皇嗣的罪名已然落实,可这个时候,她却傻了。”尚容朱唇轻抿,心若明镜。
“她一傻,线索便断了。谁受益最多,你与你家贵人当比本宫更清楚。”
浣溪嘴唇发白,不敢抬头直视尚容。
“本宫能看出来,你对你家主子一片忠心。本宫亦知晓庄贵人素来安分守己此事并非出自她本意,若你从实招来本宫虽不能保你和你家主子不死,却也会竭尽所能保你们家人性命。”
“否则,谋害皇嗣是什么下场……”尚容嘴角轻勾,笑意凉薄,“你们应该清楚!”
浣溪双腿发软,径直跪了下去,声音嘶哑:“求殿下为贵人与奴婢做主!”
储秀阁外,魏修洵远远望见熟悉的身影。
“都招了?”他眼尾微微上扬,玩味一笑。
“差不多了。”尚容微微颔首,脸色沉重,“戏台都搭好了,就等戏中人了。”
“殿下可否需要魏某相助?”
尚容抬眸与其对视:“确有。”
很快,各宫都收到了消息。大约半个时辰后,众人先后到了琼华宫。
淑妃来得最迟,夜里微凉,她便在海棠红镶金滚边宫裙外披了一件月白狐毛披风。她眉头微蹙,未戴护甲,似是掩着几分倦意。
她望了一眼尚容,笑道:“这么晚了,容儿叫我们来,可是事情有着落了?”
“不错。”尚容淡淡道。
皇后瞥了一眼姗姗来迟的淑妃,眉心微蹙:“既然人都到齐了,便开始吧。”
“经过容儿的一番探查,发现幕后之人便是庄贵人。”
“有何证据?”皇后道。
“先前容儿与张太医发觉宣妃娘娘送给刘贵人的春雨荷花酥的酥皮内藏有极少量的夹竹桃粉末,夹竹桃粉末毒性较强,加之刘贵人怀有皇嗣身体孱弱,又多日食用荷花酥,这才毒发身亡。”
“继续说。”
尚容神色淡淡:“之后容儿前往钟粹宫查探,查明宣妃娘娘七日前偶感风寒太医院开的药方中确有一味夹竹桃,然则娘娘只用了四日汤药,剩下的夹竹桃粉末却不翼而飞。”
尚容继续道:“触碰夹竹桃粉末之人手上会起红斑,又因最近几日钟粹宫内无人调离,便知晓偷取夹竹桃粉末之人还在钟粹宫内。一番寻找之下,果然发现了一人右手指尖有明显红斑。”
皇后将白玉杯送到唇边轻抿了一口茶,眉间染得几分愠色:“把人带上来!”
“奴婢秋梨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宫女秋梨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从实招来。”皇后朱唇微启,俯视着面前宫女,凤眼之间尽是威严。
“是!”
“是庄贵人心妒刘贵人身怀龙嗣,又得知宣妃娘娘染了伤寒,便买通奴婢偷走宣妃娘娘药方中的夹竹桃粉末,掺杂在荷花酥的酥皮之中,害了刘贵人与腹中皇嗣的性命!”
言罢,秋梨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姐姐有所不知,庄妹妹素来文静,想来并非滥杀无辜之人。”淑妃望向皇后一脸善解人意,翘着兰花指的右手勾着绣花孔雀丝桃色手绢虚掩着半张玉容,“莫非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与否,一探便知。”皇后神色严肃,“把庄贵人带上来!”
“庄贵人夜里摔了一跤,人傻了,记不得事。”尚容正色道,“不过其贴身丫鬟浣溪可以作证。”
皇后并未阻拦。
“奴婢浣溪参见皇后娘娘!”
浣溪见到皇后,双膝跪地叩首,随即望了一眼尚容,坚定道:“回皇后娘娘,秋梨的确是我家贵人手下的人。”
淑妃神色柔和:“没想到庄妹妹竟是这样的人!”
然而下一刻,浣溪却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连连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干脆:“还请皇后娘娘替我家贵人与奴婢做主!”
皇后眉头紧锁,似是未曾料到浣溪此番举动,勾唇道:“你家主子谋害皇嗣,你竟还敢求本宫做主?”
“皇后娘娘,我家贵人本性纯良,是受人胁迫!”
“受何人胁迫?”
“回皇后娘娘,是淑妃!”
此言一出,方才还气定神闲的淑妃一下子按捺不住起了身,脸颊涨得通红,声音尖利:“你这个伶牙俐齿的贱婢竟敢颠倒黑白,污蔑本宫!”
“淑妃娘娘何必动气,身正不怕影子斜,容儿始终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尚容微微抬眸,望向一旁气急败坏的淑妃眼神冷淡如霜,落入淑妃眼中更是冷入骨髓。她竟不由得后背发凉。
在她的印象里,尚容懦弱不堪最易拿捏,她从未将其放在心上。只是今日,她第一次觉得面前的少女有些陌生,仿佛是个冷静老练的执棋人,不动声色之下静候猎物入网。
“只是容儿在庄贵人的床榻下发现一处暗格,其中藏了一封庄贵人亲笔的信笺,上面写明了淑妃娘娘胁迫其谋害皇嗣的相关细节,还请皇后娘娘过目。”尚容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笺递到皇后手中。
字字入目,皇后眉间隐了几分薄怒,她望向一旁的淑妃:“淑妃,你有何话要说?”
淑妃半跪着,却是缓和了心绪始终不曾松口:“臣妾冤枉啊!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定是她在污蔑臣妾!还望皇后明察!”
“容儿,你还查到了什么?”
“今日淑妃娘娘的身上熏香甚重,然则却隐有几分栀子花香,想必是这几日常去储秀阁留下的。”
淑妃似是发觉尚容并未掌握关键证据,缓缓直起身来神色戚戚,声音哽咽:“容儿,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可与我说……何必设局污蔑我……”
反观尚容丝毫不被其所扰,冷冷道:“这确实算不得证据。”
“只是今日查案晋安侯府三郎君也在场,方才已传信于容儿,查得庄贵人与浣溪家人被一名叫沈琅的侍卫带兵幽禁。”
尚容走到淑妃身前,目睹着她唇角的笑意逐渐僵硬,一字一句道:“此人已然招供,正是淑妃命他行幽禁之举!魏三郎君正押着此人在来的路上。”
尚容微微昂着头,亦俯视的姿态望着曾经将她当做棋子的淑妃,眉若凝霜。
“淑妃娘娘,如今证据齐全,你还有何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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