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筹备

薛霁将吕贾藏匿赃款的点心铺交予白向福善后,于是白向福便命亲兵连夜将垒落在一口甄三面墙壁里的金砖银器统统抬进了自己的私宅。

另一头,主动向薛霁自告的郑万金也没有闲着,他领了罚,匆匆别过白向福后就连爬带滚的赶回自家库房取钱,一大早便带着几个信得过的手下直奔知州府。

白向福熬了一个通宵刚进州府门,还没来得及洗漱更衣就见郑万金将三只大木箱子齐齐摆在自己面前,他伏地叩了一首,才道,“白大人,下官惭愧,这些便是受吕贾蛊惑收受的贿银,您请过目清点。”

郑万金说完,低头向跪在自己身后的手下挤了挤眼睛,那手下也是个惯会看人眼色的,得令后立即低眉顺眼的起身挨个将木箱打开。

木箱盖一经掀起,无数金银珠宝、古董摆件终于重见了天日,郑万金抬眼偷偷去看座上白向福的脸色,却见白向福正冷着脸、面色铁青的瞪着他,好似只要敢说错一句话,他就能立时将自己吃了似的。

郑万金心虚地左右煽动着眼珠子时,余光又见白向福的右手搭在桌子边沿,手下压着的正是那本能要他命的账簿册子。

白向福不接话,周围也安静的可怕,郑万金看他这架势就明白自己已经露馅。

他今日带来的东西估计还不足那账册上的一半,可连数都不数就知道自己没交够,白向福还真是火眼金睛。

默默吞了吞口水,郑万金又叩了一首,说,“白…白大人,这几箱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一些贿银下官……还在家中归置整理,今日一定全部交予您处置,那您先忙着,下官……下官这就回去尽快收拾……”

郑万金说完,起身招呼着手下扭头就走,白向福见他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叹了口气后,道,“来人,将这些东西抬走。”

“大人,是入州府公库吗?”

白向福看向自己手边那本账簿,冷声道,“不,仍旧送回本官私宅。”

“是。”

目送亲兵将郑万金送来的贿银一箱箱抬走,白向福拄着太师椅扶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寥解疲乏。

幽王来兴民城办差不过半月,就将在兴民县衙内扎根已久的奸细蛀虫一扫而光,还一夜之间收拾完吕贾,敲打了郑万金,平白无故又让他这个穷鬼体会了一把一夜暴富的滋味。

白向福早知幽王心机深沉,不是简单的人物,因而自从幽王来兴民城办差,他常常借口公务繁忙无暇招待,唯恐避之不及,却没想到自己千小心、万留意,还是入了幽王的局,做了他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不过……

白向福转念想起一口甄里的三面金砖墙与手边这本拿捏了郑万金的账簿册子,又忽然觉得,攀上幽王似乎也并非全是坏事,毕竟这年头,再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会撵上门来给他白向福送钱。

心里总算舒服一些,白向福打了个呵欠后就近在州府里找了间屋子补觉。

当日下午,郑万金又吭哧吭哧扛了三个木箱过来,可白向福连门都没出就让他放下箱子回去,郑万金哭丧着脸的一边心疼跺脚,一边认命的继续回去东翻西找。

这么折腾过郑万金几回后,白向福也歇够了,他神清气爽的差人将郑万金送来的一个木箱抬走,刚准备去翻看吕贾的账簿册子时,就听郑万金顶着黑眼眶,胡子拉碴的抽泣说,“白大人,耗子进下官府中都得饿的哭着走了,下官已经将自己的家底全部掏空给您了,求您网开一面,给下官一条生路吧……”

瞧郑万金哭得凄惨不似作假,白向福也有些于心不忍,他没有再看账簿,只苦口婆心与他说,“念在你我同僚一场,此事就此揭过,稍后我便去寻幽王阐明此事,你不必太过担心,快快请起罢……”

郑万金低头答是,他谢过白向福后正撇着嘴委委屈屈起身时,门外忽的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郑万金回首看去才瞧见来者是州府外的值守小兵。

“大人,吏、兵、户三部官员携朝廷招安虔来山土匪令已至兴民城了,他们此时就在州府门外候着。”

怎的这么快就来了?

白向福来不及多想,扣上官帽就赶忙出门去迎,郑万金抹了一把自己困倦的都有些睁不开的眼睛,也紧跟着他往外走。

两日前,兵部便发出了中北冬季征兵告示。

在这期间,武江城遭北漠屠杀掳掠的消息渐渐传播开来,无数有志青壮年惊诧那群在映月关一战中被打的如同丧家犬一样落荒而逃的漠匪竟然还敢在中北边境张狂,于是纷纷在痛心愤慨之中决计义无反顾的投身从戎,因而在征兵初期,各城各地自愿应征入伍的男子人数就已经超过往年。

兴民城府衙上下近日虽一直致力于虔来山剿匪事宜,但自从白向福知晓幽王有意招安土匪后,便迅疾将手下所有官员分成了两方,吩咐其中一方负责兴民城冬季征兵,而另一方则提前筹备虔来山土匪招安诸事,故而两件迫在眉睫的公务均得以在白向福手下有条不紊的顺利开展。

正是因为有他如此安排,入兴民城办差的吏、兵、户三部官员很快便上手各自公务。

吏部官员率众衙役分别于城中各坊市宣读、张贴完招安文书,兵部传送文书的信使也恰好从虔来山回来,户部的柳思无趁着还没到他忙的时候,先拜见了抱病静养的幽王,后又迎回从晁都出发前就借调来的兴民城及周边大小城池的百姓户籍名册。

满满装了四大驴车的户籍名册像四座小山一样缓缓停在州府门口,户部几位官员抱手站在门边,心如死灰的看着小厮们来来回回的将车上装着户籍的木箱往里抬。

同僚们冷眼旁观,柳思无却毫不在意,他撸起袖子与小厮们打完下手,又兀自整理了两日才将那些小山似的书册理出眉目。

自兵部官员接手兴民城征兵与招安诸事后,被借调来的王羌曹就得了个清闲,他坐不住又不想再看白冲冷眼,于是趁着白向福与吏、兵、户三户主事官员议事之际言说各地冬季征兵已如火如荼,安南县衙眼下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自己在此处又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尽早调他回安南县衙出一份力。

白向福知晓王羌曹想回去多半是因为给幽王办差时与白冲闹了些不愉快,而白冲那小子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这几日怕是给他看了不少冷脸。

念及王羌曹确实是个人才,这些日子又为兴民城出过不少力,于是白向福先与在场同僚解释借调此人缘由与其剿匪功绩,而后才安抚王羌曹说,这些时日辛苦,待顺利招安虔来山土匪,还兴民城百姓安定后,他定会向朝廷上书言明王县尉功劳,现今正是征兵时期,安南县衙想必确实也是忙的不可开交,既然王县尉有心与庹县令分忧,他答应王县尉尽早回去复命云云……

得白知州准许,王羌曹说走就走,他拜别幽王后当天夜里便背上自己的包袱悄悄出了兴民县衙。

城门夜里恰逢兵部官兵值守,他们不认得王羌曹所以死活不肯给他开城门放行,直到轮班换岗过来几个兴民城州府军,王羌曹才能够顺利出城。

夏天时,他在慕峰青麾下风风光光的从晁都城外奔赴到兴民城,可是几个月之后的冬日,他孤身冷冷清清行走在寒夜之中,只有头顶一轮明月随行。

“唉……本以为此行能跟着慕峰青大干一场,却没想到莫名其妙投身到幽王门下,世事还真是无常……”

王羌曹闲来自语,又想起方才拜别幽王时,听他对自己说,“王县尉为人机敏,行事稳重,担任安南县衙县尉一职属实大材小用,而今本王有一差事,王县尉如果有兴趣尽可放手去做,若他日事成,本王定不会亏待于你。”

诸如画饼充饥、望梅止渴之类的把戏,王羌曹早见上官用的都不爱用了,可这话一从幽王口中说出,他就立即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可能是讶异他不露声色的连根拔起兴民县衙通匪衙役,可能是震惊他利用白冲好斗脾性一举揪出蛰伏极深的奸细吕贾和敲打贪官郑万金的本事,也可能是惧怕在他那俊美皮囊之下暗藏的深沉机谋又或是其他可怕手段。

不过……

无论是因为什么,他王羌曹确实决定要为这位中北众所周知对九五之尊‘贼心不死’的幽王殿下当差办事了。

反正名垂青史还是遗臭万年什么的,都与他区区一个小县尉无关。

“王羌曹!”

王羌曹自嘲笑笑,将挎在手臂的包袱甩到肩膀时突然听身后有人正高声呼唤自己,他有些纳闷,随即顿住脚步回首张望。

冬日午夜,月明星稀。

月光映照在兴民城外的荒芜野地,就像是被人撒了一层白花花的糖霜,借着这光亮,王羌曹看见策马向他奔驰而来的竟是白冲。

“吁——”

在距离王羌曹一丈远处,白冲离镫下马,他扯着缰绳怒气冲冲走到王羌曹面前,斥责道,“方才要不是守城小兵与我报信,我还不知道你已经被调离兴民城了!你我共事这么久,我将你当大哥、当兄弟,你倒好,要走拍拍屁股就走,居然连声招呼都不肯和我打!”

王羌曹解释说,“我替幽王办差,利用你当众将吕贾揪出,你心里有气,也不想与我说话,我不愿给你找不痛快这才不打招呼悄悄走的。”

白冲听他这话越发愤愤,“你早说过也要我好好跟着幽王办差的,却不想我这脑子就是转不过弯来,我那时心里确实有气,可那是我气自己没明白幽王话中深意,我不痛快因而谁都不想搭理,又不单是不理你一个!你有话不直接与我讲清楚,却跟个小娘们似的自个瞎猜,若我今夜不来寻你,我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在你这儿落个小肚鸡肠的名声了!”

“白老弟,是我狭隘了,同甘共苦数月却不告而别,此事是我做得不对,我给你赔个不是。”王羌曹说完笑了笑,竟真拱手向白冲作了个揖。

白冲出城策马追王羌曹只想发火出气,又不是为受他致歉作揖。

他连忙扶起王羌曹,别别扭扭说,“我这人性子直,有什么说什么,你若看不惯与我要打要骂都行,行礼做什么,怪生分的……”

“你性子直,心善,为人又简单直率,心思全写在脸上,这是你的长处,能与你这样的人做兄弟是我的福气,但是……若你这些长处妨碍到别人时,就会瞬间变成你的催命符。”

看白冲眨着眼睛一脸茫然,王羌曹继续说,“幽王来虔来山,剿匪只是名义,招安与拉拢白知州才是他的目的,若你不是白知州独子,只凭你刚开始当着他面张口闭口要屠灭虔来山土匪之言,幽王就能像悄无声息的处理掉吕贾一样,处理掉你。”

“你勇猛却太过冲动,说话办事也不圆滑,这些也算不上是什么大错,可你爹是大官,想捏他软肋的人数不胜数,而你,往后若再不谨言慎行,还是这般恣意妄为,不正是将白大人的命门大大方方的展露给别人看么。”

这话让白冲想起,父亲曾说原先他也不知幽王来兴民城想图谋什么,可是在自己短时间内连立两功之后他知道了。

王羌曹为白冲将来担忧,啰啰嗦嗦说了这许多,而白冲静静听完,一句话也没有反驳,他心里泛起嘀咕,觉得是不是自己话有些太重。

“我说这些并不是有意与你作对,只是……”

“我明白,你这话还算是客气。”

白冲打断王羌曹,笑笑,“我原先还亲耳听人说我‘做事太过冲动,勇猛有余、脑力却不足,难怪这个年纪了,只是个什长’。”

“啊?”

王羌曹想问谁这么有眼力,却没好意思开口,白冲好像从他脸上看出这个疑惑,又说,“是威虎寨二当家,那个叫初暒的小子,她见我第一面就看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原来是她,难怪你对她念念不忘。”

“我这样的人,你们这些聪明的一看便知,可我生性如此,又怎能说改就改呢。”白冲神情有些沮丧,“我爹说你圆猾,办事十分稳重,我跟着你没出过什么错处,可你要走了。”

王羌曹顿了顿,说,“朝廷已招安威虎寨,你如此欣赏那位二当家,想来她定然也是个有才能的人。”

白冲试图挽留,“与威虎寨二当家争斗数月,你难道不想亲眼瞧瞧她的模样?”

“她接受朝廷招安,若能混出个样子,我自然有能亲眼瞧见她模样的时候,而要是不能,那样一个土匪混子,又有什么好瞧的。”

王羌曹笑着拍了拍白冲的肩膀,“你今夜来寻我,我很高兴,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此别过罢,往后得空就来安南庄,王大哥给你做东。”

白冲忽然想起什么拉住他,问,“虔来山剿匪事宜尚未完全结束,按理说你公差未毕,安南县衙不会提前给你安排差事,不知你这么着急回去有何打算?”

“我要先去安南书院看看。”

“去那儿作甚,我听说那书院不是早被土匪放火烧没了么?”

“是被烧没了,但也一直有人在出资出力的修缮,我受人之托,要去挑些有地理之才得学生。”

受人之托?

你这几月都在兴民城,能受何人之托?

一个决心要离开的人,身上总是有很多秘密。

白冲知道不能一直问下去了,于是说,“你有自己要做的事,我留不住,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马儿…就送你吧……”

像是怕他拒绝,白冲将自己手中扯着的缰绳塞给王羌曹后转身就往回跑,边跑边背对着他挥手,高喊,“王大哥,你方才说的我都记下了,放心吧!一路平安——”

目送向前跑的那道简单直率少年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王羌曹摸摸马脑袋笑了笑而后翻身上去。

“驾——”

从夏天到秋天再到此时的冬日寒夜,原来他并非只有明月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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