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卿,听说昨晚你府上遭贼了?”
九龙宝座之上,垂旒掩面的帝王正向臣子展示他的恩德。尽管,写着叶字的密报就大开着平躺在他手边。
叶成济心下一惊,立即旁出一步。手持笏板低头恭敬道:“劳皇上挂念,臣府邸昨晚遇贼,死了个丫鬟,已报府尹查探。”
“天子脚下,丞相府邸,竟有贼人猖狂!此案移交大理寺,严查!”
最是难辨帝王心,从和颜悦色到疾言厉色往往只需要一瞬间。变脸向来都是历代帝王的看家本领。
天子震怒,百官皆微。廷上众人,包括叶成济本人在内,谁也没想到圣上会因为一起小小的盗窃案龙颜大怒。
大理寺卿反应极快,闻言,凛然跪地接旨。再抬头,喻令之人早已拂袖而去,唯有宝座之上的金龙盘绕狰狞,冲天欲飞。
“叶相当真是国之栋梁,圣上对您极为重视。”
“可不是,没听说圣上因为臣子家里进贼如此震怒的。可见圣上甚是体恤叶相。”
“是啊!是啊!”
下朝这段路上,不少官员围着叶成济曲意逢迎,扰他不胜其烦。此情本就是官场常态,叶成济不好明拒,只得暗自加快了步子,将那群人甩在身后图个清静。
宫门外,各家大人的轿子车马都在这里等候着。叶成济的轿子在一个小角落里,又小又破像是个破布围起来的箱子,被同僚的车马挡的严严实实,任谁也猜不出来这竟然是一朝丞相的步辇。
旁边等候的小吏也像极了他们家大人的风格,一身蓝布衣裳不知穿了多久,浆洗地发白,好在明面上没有破洞就是了。头上一根同样的蓝布条束发,约莫十六七的样子。身量清瘦,面目清秀,纵使粗布麻衣,却与其他小厮不同,别有一番书生气。
小吏也知道自己家的轿子不显眼,密切注意着宫门,一见有人出来立马招手示意,生怕自家大人找不到轿子。
多亏了这小吏,叶成济才能在这车马环绕之中找到自己的轿子。他回头望了望没有人跟上来,便逃也似地上了轿子。
“大人,您今天又是第一个出来的,总是不跟别家大人走动。您到底懂不懂为官之道啊?”小吏跟在轿子外对着自家大人抱怨。
“我不懂,难道你懂?”叶成济喘匀了气,捋了捋方才跑乱的胡子,反问道。
“学生现在也是朝廷命官了,自然是懂得!”小吏忽然得意起来,像个炫耀吃食的小孩子。
“提起这个,你怎么不去刑部当值,反倒有时间来宫门接我?”叶成济问道。
“今日非我当值。”轿外小吏答道。
“唉,你怎么还穿着这身旧衣服,不是叫你买身新衣服穿吗?”
“没买。”小吏闷闷地答道。
“没买!那我给你的银子呢?”叶成济怒起,抬手撩起轿帘,伸出半个头来,盯着小吏质问。
“新人上任,要请同僚吃饭。”小吏低着头嗫嚅道,他知道自家大人最是不喜官场上礼尚往来这一套。大人可以坚守自清,但是自己不可以如此行事。
半晌,才鼓起勇气抬起头。本来大人生起气还是很严肃的,可是街上的微风吹着他的胡子一翘一翘的,画面登时就充满了喜感。小吏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听到笑声,叶成济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又把头缩回轿子里了。几次,叶成济想要撩起轿帘跟他说些什么,但是最终只憋出了一句“回头到家里再拿点银子,去买一身新衣服。”
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事风格。何况是在这混沌的官场上,孩子好好的就行了。叶成济长叹了一声,不再多想。
轿子外,小吏正低头丧气地等着挨骂,没想成今天大人今日竟然没说教。他抬起头展颜一笑,倒还真有几分如沐春风的温润,路边的女子叫他这一笑惹红了脸。
“大人,学生不要新衣服。您还是攒钱换顶体面些的轿子吧。”
“做官无愧于心就好,不必讲究这些俗事。”叶成济又抬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胡子,仿佛学堂里的教书先生一般。
“您可别说了。上回您去工部尚书家里议事,人家嫌您轿子破,愣是没让您进去,这事您忘了?”
眼见着自家大人又要开始说教,小吏毫不留情面地揭了他的老底,抬轿的轿夫都被相爷的糗事给逗笑了。
叶成济恼羞成怒,又从小窗处伸出半个身子,不顾形象地拿着上朝用的笏板一通敲。小吏正跟在轿子边上,挨了好几下。
“相爷当街行凶。”
“放屁!”
“相爷粗俗。”
“谢恒你给我闭嘴!”
……
回了相府,叶成济片刻功夫都没有耽误,直奔着女儿的闺房而去。
我这苦命的女儿,先是外出遇劫受了重伤昏迷多日。这才刚刚清醒身子还没恢复好,院子里就死了人,肯定受到了惊吓。眼下正是需要父亲安慰的时候,我得快着点,女儿正等着我呢。
思及此处,叶成济鼻子一酸,隐隐落下几滴眼泪。他一边伸手去抹,一边仍旧脚步飞快,开始小步跑起来。
跑着跑着,思绪纷飞无边无际。他又想到女儿在惊惧万分的情况下,突然见到了自己雄壮的父亲。一下子有了依靠,势必会情绪崩溃,嚎啕大哭。自己应该准备好绢帕,方便给女儿擦泪。
在这一天的晌午,相府的丫鬟仆役们见到了传奇性的一幕:向来严肃沉稳的相爷像是撞鬼了似的,拿着个手帕边跑边哭,场面甚是怪异。
“老爷。”
“老爷。”
叶灵连听着外边下人的声音,估摸着是父亲回来了。正要起身去迎,就见父亲推门而入,一身官服还未脱去,双眼通红,明显是哭过的样子。
叶夫人正在房里陪女儿做女红,娘俩都被吓了一跳。一个扯着丈夫坐下,一个给父亲倒茶,两个人均战战兢兢地看着他,等着他喘匀了气宣告大事。
难道还是没能来得及,自己重生一世,灾祸竟也提前了不成?。罢了,上天终究还是不愿给我这个机会。这次我们一家人纵使是死也不会再分开了。叶灵连心下怅然,眼里也泛起泪花。
莫非老爷这回真的得罪圣上?平日里劝他直面龙颜,进谏委婉一些。总是不听,这下可算是惹出祸事来了。罢了,是降职还是免官都无所谓,只要老爷和女儿好好的就成。叶夫人想得通透些,握紧了丈夫和女儿的手。
叶灵连盯着父亲,只见他平复了气息又喝了一大口茶。心里正悲戚着,突然被父亲搂入怀中,略带着些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女儿乖,告诉父亲,有没有受惊?父亲都要心疼死了。呜呜……”
一时间,母女二人都愣住了。还是叶夫人率先反应过来,狠狠拍了一下丈夫,笑骂道:“你心疼女儿就说心疼女儿,做什么弄出一副遭逢大难的样子,吓死人了。”
听了母亲的话,叶灵连也反应过来了。不过,她没有像母亲一样笑出来。这一次只是一场乌龙,那么谁能保证下一次同样也只是虚惊一场而已呢。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家破人亡却无力阻止的感觉。她体会过一遍、两遍,这第三遍她不想再去体会了。纵使拿命去博,也要尽快成长起来。
这一次,在父亲温热的怀里,叶灵连真正地啜泣起来。她不知自己哭泣的理由,只是无由来的委屈,或许只是想在父亲的怀里多呆一会儿吧。
叶灵连正在伤心处,就被母亲从父亲的怀里挖了出来,一边就着父亲手上的绢帕给她擦泪,一边轻声呵斥父亲。
“女儿本就体弱,你偏要惹哭她,你给我出去。”
说着,叶夫人便推搡着叶成济出门,不教他女儿眼前哭嚎,坏了心情。
“女儿别怕,这事皇上已经亲自过问了,那贼人再大胆也不敢再来了。”
叶成济扒在门上,硬是喊完了话才肯出去。推走了丈夫,叶夫人又回头来安慰女儿,扶着女儿到拔步床躺好了,叶夫人才略微放心。
“女儿,呜呜呜……”
父亲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明明哭得伤心极了,叶灵连和母亲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母亲,你不用总陪着我的。父亲似乎比我更需要人陪。”
“你父亲啊,别看他上朝梗着脖子敢跟圣上叫板。一遇到你的事情,就方寸大乱了,像个小孩子。”叶夫人看着窗外嘲笑道。
“那母亲快去安慰安慰他吧。”叶灵连冲着床边的母亲甜甜一笑。
“你歇着吧,我去哄哄他这个小孩子。”叶夫人瞅着女儿也没什么大碍,起身去哄窗外那个小孩子了。
随着母亲的身影渐渐地远了,叶灵连的心也慢慢沉静下来。
早上起来,冬语告诉她绿珍没了,身上首饰一并都不见了。叶灵连故意让叶婉清看见自己与绿珍亲密,她知道叶婉清不会轻易放过绿珍的,但没想到叶婉清竟然这么快。
不知不觉处置绿珍的法子有千百种,为何叶婉清偏偏如此大动干戈?宁愿惊动官府也要立即处理掉绿珍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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