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月湖邱

夕雾遮青山,鸣鸟空环竹,铁马踏雪阵阵寒,扬起尘雪绕膝缠,冰霜袭人难入心。

皑皑雪色铺满了唯有一行军队逆风而行的大道,而一身玄色锦衣的裴渊持剑立于山脊处的风雪中。

无奈风霜易惹眼,裴渊忍不住抬手挡了挡,而在掩面间,无意瞧清面前之景后,不自觉默默出声“这是……月湖邱”

裴渊一瞬间瞳孔微缩,片片雪花似眷恋一般,轻轻飘落在男子的睫羽之上,润湿了他的眼眶。

大晋九十五年,那年他五岁,她的母亲沈氏,在还不是昭安郡王府的王妃时,便在边关中毒而死了。

因裴家遭君王忌惮。

然,以沈家女为警。

遂,死于天子不义。

呵,天子不义……他裴家、沈家可都还救过大晋皇室,亦救过如今的寿康帝。

……却到底逃不过忠臣难言存的枷锁。

“将军、夫人!前方可扎营,歇息!”不远处听命领头的哨兵,口中冒着热气向后头马背上披着靛蓝斗篷,瞧着应当是不惑之年的男子高声喊道。

持剑的裴渊闻言,唇边牵起一抹略微苦涩的笑。

而今在的这月湖邱,便就是最后一子。

是只有皇室知晓的子。

大晋七十四年末,因夷人不间断骚扰大晋边境,有意挑衅大晋国威,寿康帝知晓后,尤显天子怒色,当即下旨命勇英将军,裴渊的父亲年关一过立携家眷前去南蛮镇守大晋边境。

其期限为两年。

“吁!”行到跟前的军队,勒马而停。

领头的裴昭訕挥手示停,眯眼稍稍环视周围片刻,才高声道“今夜就先在此地驻扎,三日后再启程!”

说罢,裴昭訕眉眼间冒着威严寒气的利落下马后,大步走到后头的马车前,伸出充斥着热源似的手,接住了沈皙宁恰好递来因手炉所生出暖意的手。

而男子其眉眼在望向女子时,已经满是溢出的温柔,嘴里还道“皙宁,这几天风雪太大,还是在这里先歇息几日随后启程,我估摸着最迟应当是六日之后。”

“也好,毕竟舟车劳顿再先,风雪之大在后,怎么说这也难为将士们了些,只是也不知砚策这几日还是否习惯?”沈皙宁说到这儿,便转身对着,小小年纪便长的似工匠精心雕刻的美玉一般的裴渊道。

“砚策,来,慢点下。”沈皙宁眉眼生的不如裴昭訕为将者的凛冽,倒似远处的青黛般亲和,此刻方才下马车,又下意识笑着向身后腾出一只手,递了过去,轻轻想要搀扶裴渊。

但那时候的裴渊自小就稍要沉默些,不过裴渊的沉默可不是那种如个大人般的沉默,反倒是因为裴渊自小便就与何家那小子,何无言搅和在一块,整日背着旁人干坏事。

实在顽皮的让人费神。

听起来倒与如今京中的裴渊略有些大相径庭。

不对,应是像从前,可又是什么都不像。

呵。

或许旁人要说他这是被岁月重新铸就。

但那是旁人,不是他。

“岁月而已,妨碍他的一直都只是人,改变自己的,也一直只有自己。”裴渊想到这儿,冷哼一声,眸光满是不屑,挑唇出言。

而旁边的沈皙宁只要每逢一想到这事,便让自己和何无言的娘亲,赵温齐,头疼不已。

但他现如今毕竟年岁小,闻沈皙宁之言后,下意识脱口道“不用了娘,我都那么大了,早都可以自己下马车,而且这几日对我来说一点都算不着舟车劳顿,还不如前些时日阿爹带我去军中历练的段时间伤筋动骨。”

一听此话,裴昭訕瞬间不乐意了。

“嘿!你小子,我带你去军中历练,是有朝一日长大了,能保护你娘,更何况那时你娘正巧要出远门,你娘担心你在府中无人照看,便非就要让我带着你去军中住上些时日,不然我带着你个拖油瓶给我自己找事干啊?还有,砚策,哪有你这么用‘伤筋动骨’的?真不知道私塾的夫子年年是怎么给你评的甲等。”裴昭訕听裴渊说的话后,当即如在将军府般,旁若无人的与之拌起嘴来。

“嘁。那是我天资比旁人高,甲等本就应是我的囊中之物,不过至于习武一事,阿爹尽管放心,等我长大定要比阿爹如今护阿娘还要周全些!”裴渊闻言嘴角轻轻掀起,传出“嘁”的一声,旋即便丝毫不示弱的怼了回去。

“臭小子!皮痒痒想挨打了是吧!你这如今的年岁,就如此心高气傲,长大岂不是要上了天!也真不知道虽了谁!”裴昭訕说话间微微扬手作势要打他,但不过和在府里时一样,噱头大了些,到底是不会落在裴渊身上。

可也就在他扬起的瞬间,如一尊精雕细琢的玉一般的裴渊,眼珠滴溜一转,“哇”的一生叫出来“阿娘,阿爹又要打我,我上次打的伤还没好,呜呜呜。”

裴渊说罢,还就真叫他硬生生挤出几滴泪来。

而刹那,裴昭訕心尖一紧,下意识偏头。

“又?阿訕?”

霎时沈皙宁满是柔意的眸子扫了过来,不动声色的轻轻剜了他一眼。

那一眼虽很轻,且不足以震慑旁人,可偏偏足以震住裴昭訕。

随后裴昭訕那高涨的气焰便似是被人掐灭般,他嘴里虽还在不停叨叨着,但却默默放下了高高挥起的手,而跟着散发出的怒斥也卷入了风雪之中,淹没在了雪地之下。

马车前的裴渊仗着有人给他撑腰,挑唇一笑,露出小小的虎牙,泛起淡淡的小梨涡。

瞧着就跟在京城时一样旁若无人的肆意。

但这时,尚不满十岁的裴渊,此刻初展眉头的俊美眸子溢出的那个年纪本就应有而横行的纯真童意,却是如今裴渊自那年起,再未生出哪怕不是童意,只是一丝、一点、一星,的纯粹之意。

风雪凌乱飞舞的雪景中,裴渊略微发红的修长指节紧握着锦霜剑,面如冠玉般的男子,双目似是因阵阵向他袭来的风,在眼尾处晕开红色。

偶游悲地,意见故人,忆岁昔合,心头禅思,难无动容。

思绪如千,久久难平。

风雪硕大如棉绸,在男子的眸底泛起些淡淡腥红,裴渊长睫轻颤的站在三个在他那早已被一年年越发凶狠的岁月,所毫不留情的斑驳他如珍宝般的记忆中的人。

而如今,这段回忆被人窥见,被人有意构出,而他自己无比清楚眼前的人、景、物,皆是有心之人故意捏造出的,妄图迷惑他的心智。

可他明明……明明可以捻符,亦或是以锦霜剑破境。

数般法子,他皆可用之。

但他却都没有如此去做,只是双目泛红,紧握利剑,站在几人之间,一言不发。

裴渊一双难有的俊眼,此刻那平常本就流动着晦暗不明情绪的眸子,现下更是在以黑瞳做掩的这底下暗涌着好似在稍稍压制的惊涛骇浪般的凶烈心绪。

他想再见见自己尚没来得及仔细瞧过,便匆匆过世的阿娘。

想趁着如今再好好端详下梦中人。

至于同在幻境的楚青……她有玄鸢,情况应当不会差。

他信她。

现下……

呵。

私心……他有。

那他便容自己一回吧。

且说不定除故人之外,还能逼它显身。

思及此,裴渊不由得轻轻挑唇一笑。

不过,阿娘……能看清你的模样,真好。

但也不好。

而一直站在两人中间的沈皙宁见后,早已收起眼中滋生出的淡淡锋芒,此刻反是忍不住抬手掩笑,静静的瞧这两人斗法似的互怼。

此处现下明是硕大风雪花花洒落一地,如鹅毛的片片雪花落于人前,停于肩头,化于人心。

可马车前披着貂和袄的几人却未被寒冬之气所侵扰,反倒是为这白茫茫的一片皆为雪色,瞧去毫无人烟的地方,添了些烟火气。

“阿——”

“好了好了,你们爷俩就别在这嚷嚷了,这天色都已渐晚,阿訕,你的部下们如今现下都在忙里忙外的,我不信你现在当真这么闲。”沈皙宁抬手掩笑间恰巧瞥见士兵忙忙碌碌的搭营生火,便有些缓过神了,但看跟前的两人还有继续吵吵,不禁微微眯了眯眼,蹙了蹙眉,面上佯装出怒意,说出的话也不免带了些警告的意味。

一瞬间,柔柔的眼神皆让裴昭訕和裴渊顿时一僵,而裴昭訕这头还在晃神,裴渊就已明晓母亲的话意,鬼鬼祟祟的瞟向卫不远处叔一眼后,就跟个小大人似的抱着胸。

有模有样的轻咳两声,便对裴昭訕道“咳咳!阿爹,卫叔瞧着像是有事找你,如此你便快些去吧,可莫要有意挤对我了,不然阿娘可就真的要生气了。”

闻言,裴昭訕装作若无其事般摸了摸后颈,微微撇撇嘴,模样跟有些心虚似的极其无意的瞟了一眼沈皙宁的神色。

不巧,正好对上沈皙宁飞来的不怒自威的眼神,霎时间,虎躯一僵。

而下一瞬,裴昭訕便如煞有介事般的咧嘴一笑,指着站在沈皙宁身后的裴渊,打着哈哈道“皙宁,你瞧我,被这臭小子给打岔,正事都差点忘了,内啥,皙宁我先去那头看看,看老卫找我有啥事,可能是那群新兵蛋子又没好好练,容我去瞧瞧啊。”

说罢,挠着后脑,若无其事的向卫平在的方向甩着手走去。

不过,裴昭訕没注意到的是,在他走后,裴渊轻轻扯了下沈皙宁叠放在身前的手,踮起脚,凑到跟前,伸出小手向裴昭訕的方向就是一指,道“阿娘,你瞧,阿爹走路都变成同手同脚的了。”

而沈皙宁在感觉到有人扯她时,就下意识低头,后又见裴渊踮脚的动作,便想也没想的,俯下身子将耳放到裴渊嘴边。

现下闻言之后,则是讶然一瞬,侧头顺着裴渊小手指着的地方瞧去,刹那,沈皙宁嗤的一声,噗笑出来。

女子一双虽平时总是写满了温柔的美眸此刻也忍不住弯成了两道月牙。

旁边披着深红小貂,雪白绒边,里头也是一身红色小锦衣,白皙的皮肤如被缕缕寒霜轻抚的微微泛起些红润的裴渊见沈皙宁嘴里不停的断断续续冒出些许热气来,红唇也弯成了一道极温柔却又夹杂着她嫁进裴家后常常露出的淡淡少女明媚笑意。

此景,沈皙宁动人如画。

裴渊那时对于两人之事,皆为懵懂年岁。

“哎呀!”就在裴渊愣神际,沈皙宁的指节一曲,轻轻弹了下正在走神裴渊的额头。

而裴渊也没注意的挨了这一下,当即吃痛出声,但还来不及他装可怜发问。

沈皙宁就带着些笑意的怒斥开腔道“砚策,你方才是故意的吧?想快些去寻阿昌姐,故意为之,所以你阿爹怕是根本就没有过‘又’,可你的此举你阿爹怎么着也算出了糗。”

闻言,裴渊心中顿生不祥预感,而他见被拆穿后,便有些不自然的挠了挠微鼓着的腮包,道“阿娘此言……砚策……有点听不懂啊……”

见状,沈皙宁却依旧温温和和的言笑,“听不懂?无妨,今日子时之前将私塾的先生布置的课业温习后,再抄一遍就是,不抄完,今晚的晚膳可就没了哦。到时——”

“听懂了!听懂了!阿娘,我真的听懂了……”裴渊一听要坐在桌案前学,瞬间急了。

可沈皙宁却眼一眯,又再次微微俯身道“听懂了啊,那你可知你错在哪?”

“错在不该如此自负,更不该耍小聪明,也不该惹阿爹、阿娘不快……”小小的裴渊有些委屈的撇着嘴。

沈皙宁瞧着他的样子,知晓他的脾性,便做着慈意满面的继续道“那既如此,惩罚照旧。”

“啊!……”

“这叫知错而改,能善久矣。”

……

风雪掩面,裴渊不知怎的,竟被眼前的场景不自觉逗笑,可他笑着笑,眼角却生出了些泪光。

原来……原来自己曾经是这般模样。

倏然间,裴渊眼前之景如同骤风,猛地遮住了他的双目。

“裴渊,你最好是不要和那个楚青一样,偷奸耍滑,知晓真情,却等着——”

“呵!和楚青一样?罗枝枝,你倒不如说来听听,也好让我知道怎么和她一样法。”裴渊在罗枝枝声音出来的霎时间,手中的锦霜剑便早已挥展了出去,那长虹似凶龙的剑气,毫不留情的倾泻而出,掐断了罗枝枝尖锐带着怒意的话。

而他一双剑眉此刻也染上未退的寒霜,说出的话又恢复了往日的放荡不羁,但这次却又充满了让人胆寒的冷意。

“裴渊!你果然……果然知晓真情!而你和楚青一样!虽有动容却都伺机重伤我!若非她破境,叫我意识到你们两的意图,怕是真不知道你还想演到什么时候!”罗枝枝尖利的声音如同数把利剑刺入裴渊耳中。

“伺机重伤你?呵,那分明是你修炼不精!”裴渊眼前骤变,眉梢顿时一凝,立刻察觉它恐要再次致幻,或是要显身蛊惑,当即猛地闭眼,不屑的怒斥出声。

手中的符篆瞬间脱离掌心。

“你既修炼不精,就休要怪旁人。”

“啊!!裴!……渊……”罗枝枝霎那间被符篆灼烧的惊怒出言怒吼,而刚声嘶力竭的蹦出两个字,便猛然间似卸了力般,剩下的话尽数给无可奈何的咽回了罗枝枝断裂如同枯枝的喉咙里。

“裴渊!”

楚青?

裴渊循声下意识抬头望去。

楚青头戴荼蘼木簪,身后如瀑般,让人艳羡的乌发微微飘乱,腕间玉镯随她奔来的动作而晃动,她一袭雪白中衣,在衣袖处赫然裂开一道口子,衣裙上头也到处散落着灰烬。

而也就在瞧见她的失神的那个刹那间,裴渊毫无防备的跟着猝不及防撞进一双略带些担忧的褐色浅瞳,而在她极美的眸底仿若有一簇能让人焚火重生的焰火,仿佛总能给予旁人生生不息的安抚,好像就算是历经磨难,精疲力竭,欲亡之人,楚青,也能帮助他,让他活下去。

而她楚青的一双眸子好似揽得下天下浩瀚之事,可以是朝堂国事,可以是民间百姓之苦,也亦可以是在黄沙之上策马而驰女将军。

但是为何是自己会觉得是女将军呢?……

“莫躁,砚策,我知你不喜被人干涉任何事,所以啊,老衲偷偷告诉你,前些日子我替你算过一卦,楚三姑娘与你也算有一良缘。”

“所以你不必如此抗拒。”

良缘……

裴渊耳畔边极度不适时的浮现出尘缘方丈那日在佛堂中与他的谈话。

“裴渊!你发什么呆呢?”楚青此刻,提着赤色玄鸢剑,小跑过来后见裴渊失神的模样,眉心不易察觉的一蹙。

“哦,方才破了幻境,眼睛一时间没能适应过来,对了,你的布纱呢?不是跟你说过,切莫要摘下吗?”裴渊原本失神的眼眸,被忽然闯进放大在他面前的人,愕然拉回。

而也就在瞬间,他的双目忍不住轻颤,便略有些心虚的想将目光挪向别处,但在刹那间,裴渊顿住,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裴渊看着她略微凌乱的面容,猛地发觉楚青双目上的布纱消失不见。

“纱布在方才破镜时,罗枝枝被我惹急了眼,拼死用它的魂力,扯下了我的纱布,将它烧为了灰烬,否则我是脑子不好吗?得了你的叮嘱,还要故意要把纱布摘下。”楚青听着他的语气,再次微微蹙了下眉,在开腔解释完后,实在有些没忍住,怼了他两句。

说罢后,楚青还顺便给了他一记白眼,反正现下这个情势谁会在乎这种东西。

不过楚青说话间却未有未注意到裴渊的异样,只当他是刚破幻境,有些没能适应罢了。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鼓掌][鼓掌][鼓掌][鼓掌]这章刀子没显,那既如此,我就要开始拖了[闭嘴]作者想下一张5000个句号,谢谢,我怕我死手机里[化了]西棠好可爱,男主态度不好,西棠:白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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