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魂,住嘴!”
楚青闻声抬眼。
檀云眸光一闪,剑尖徒击楚青的命门。
倏然间,檀云神色微变。
楚青仰腰,猛地钳制他的虎口。
剑柄击穴。
“咣当!”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男子手中的剑终究没能抵住这一击,骤然落到地下,双手微微发颤。
“檀前辈,我虽为小辈但还不至于连在与人对试之时不能分心的道理都不懂。”楚青负剑挑眉。
而在她目光下移之时,看到他微微颤抖的手,一怔。
“伤他者亡!”罗枝枝显形后一抬眼,就见檀云双手发颤的败相。
当即视她如同仇人,不顾一切的扑来。
楚青立刻后撤一步,凝蹙眉宇,毫不犹豫的提剑而挡。
炽火似如赤龙般的嘶吼,一瞬间,在漆黑的宫道内,将楚青神情照的一般无二,欲要将其拆骨吞噬,永堕阎罗。
“魂符,束!”
裴渊矜贵的眉眼罕见不自知的染上怒色。
“伤她,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魂力。”
冤魂的炽火,楚青甚至尚还未感受到气息时,便先一步被一股异香气所揽到后方。
楚青的后背一刹那间猝不及防的紧贴上了裴渊的胸膛,他环住她的手,却也只在一瞬便离开,身形却还在前,未移分毫。
而她微缩瞳孔,却是因为裴渊冷脸放出的那张大网。
楚青不自觉屏息,
她的面前是一张赤金色的大网,罗枝枝碰到上面便被灼伤不忍惨叫。
而檀云也瞬间慌了神的不顾地上的剑冲了上去。
但被发觉的一刹那。
“你别碰我,会被灼伤!”罗枝枝一惊,忘了疼痛的下意识躲开。
“噗!咳咳!”檀云刚到面前,手中的残魂却刹那溜出了掌心,留下了灼伤。
而檀云忽然失了支撑的倒在地上,口吐鲜血不止。
可他却浑不在意的样子道,“枝枝,你平日里从不许我靠近你半分,眼下,就让我……让我在最后时候抱抱你,好好看看你吧。”
罗枝枝愣住了,哭却流不出真泪,因为她留下的泪珠是一颗颗炽热的岩火,声音止不住的发颤,“你……你说什么?……”
檀云似是妙药到了极限,再也撑不住的倒在地上。
“在这边!”禁卫军的声音传来。
檀云一点一点的爬向罗枝枝。
罗枝枝也忍不住的扑到跟前,忘记了自己的顾忌,“檀云!檀云,你别这样,你不是说……不是说我死了,你会替我活着,替我看看这世间的吗,你不是天下第一吗,天下第一又怎么会死?天下第一怎么会食言……你……”
罗枝枝越发言语错乱。
檀云则在触碰到罗枝枝的那一刻,浑身骤然如火炽般,被灼伤。
可他却在这个时候笑得最真切。
“枝枝,天下第一只是个武功尽失的废人,他迟早会死,何况他十年前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再者,这世上早都有新的天下第一了。”檀云嘴中的血不断溢出,手放在显形罗枝枝的脸上。
只是碰到了,又好似未曾碰到。
裴渊抬手,示意禁卫军莫要靠近。
罗枝枝趴在地上,伸出的手一次又一次的想触碰他,可却一次又一次的穿透,“可你……明明……明明从来不会食言的……为什么我碰不到?为什么?明明我都已经显形了……”
罗枝枝看着檀云不断被自己反复灼伤的身体,突然意识到,并也停下了动作,一点点的后退,选择了拉出了距离。
“我前半生是洒脱信诺,后生却早都是半个死人了,何况我……咳咳……我死了,不就可以时常看到你了吗?枝枝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将你看的这么清楚……你也比我想象中的重要许多”檀云此刻已经油尽灯枯,却还是扯着笑,想伸手抹去她的泪,可惜永远都碰不到。
“我无怨无悔终身,没想到唯一一次食言,竟然是对你……”
檀云刚说完,罗枝枝便不顾一切的亲上了他。
仅仅几息间,又骤然离开。
像是完成了什么一样。
而她眼角滑落的泪滴是不舍得、是欢喜的。
“不好,她要自毁。”裴渊眉梢一冷,捻符而出。
“檀云,我苦了一辈子,是你让我觉得这十年……是我的新生,而这一辈子里所有的喜乐,是你给的。所以下辈子……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看看这世间。”罗枝枝对着他笑得灿烂,笑着笑着,流出了眼泪。
裴渊符篆扔出的一瞬,却终究晚了一刹。
檀云骤然慌了神,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傲骨,不顾一切的沾染了满身淤泥的爬过去。
狼狈不堪。
万分难言。
而檀云不过才爬出几寸,便再也使不出力气。
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试图用力,直至双手磨破,血肉不堪,却也只能看着罗枝枝不断消散魂魄,他只能无能的趴在地上泪流不止。
他真的好无能。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檀云,我钟情于你,是你教会了我什么是喜欢一个人。”
这是罗枝枝彻底消散前留给他的最后的两句话。
“阿姐,下辈子我想做姐姐,我想护着你。”
这是罗枝枝在最后一刻看向楚青二人让他转达给罗间的话。
残魂消散殆尽的时候,她对所有人都笑得很灿烂,笑着笑着,也终于流出了眼泪。
而楚青不知怎的,眼角也渗出泪光滑落下来。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她钟情于他。
“阿姐,下辈子我想做姐姐,我想护着你。”
她从来没有怪过罗间送她长枪的事。
罗枝枝,她彻底魂散天地了。
罗间再也没有妹妹了,再也没有亲人了。
“为什么……”
“为什么人会被命运逼迫到这种地步?明明我……明明我这次还给她带了她最喜爱的冷檀香……”
檀云的眼神蓄满了泪光,却看不见光。
他赌上了所有,
也输的一无所有。
他眼神中的生机一点点淡了下去,嘴角的血迹好似要将体内的血液流尽一般。
檀云快死了。
遭药效反噬。
但他真的是只为见她一面。
给她喜爱的东西。
救她出去。
下一瞬,檀云亦是如失了神般。
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没有看清之时。
檀云猛地提剑抹脖。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是不是这样……就能早点见到你了?”檀云躺在地下,喃喃自语,身上脸上都脏乱不堪,有血,有污渍,有他平生里唯二的狼狈。
可偏偏眼里在死前一瞬,迸发出一刻的生机。
他痛苦并期待着。
期待着能快些见到罗枝枝。
可惜,罗枝枝没有下辈子。
因为她魂飞魄散。
而几乎就站在面前的裴渊也被猝不及防的愣住了。
他救不了他。
也没能救下他。
和她。
就如沈皙宁在他面前死的时候一样,他也救不了她。
凭什么?
凭什么这么多人他都救不了?
裴渊眸中暗藏的情绪终于外泄出一些。
但,是悲的。
是怒的。
是不解的。
是自责的。
是不可名状的。
他永远救不了自己想救的人。
而楚青与他略有些距离,何况宫道本暗,她的目光只是有些不可置信的错落在尸体上。
又有两个人在她面前死了。
一个永远不可能有下辈子。
一个选择提起自己扬名天下的剑自刎。
他们明明已经都那么苦了,为什么要死?为什么?……
或许这种答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旁人永远无法领会。
爱可抵万难。
爱可跨山海。
亦可忽生死。
他们的死却像台上的戏一般,排练过多次一般,永远不可避免。
“裴世子……眼下……”禁军长首不晓其中缘由,只试探如何交差。
“带我去见陛下。”裴渊的声音什么都听不出。
“是,那楚三娘子先请……”
“皇祖母今夜要见她,带楚三娘子去慈宁宫。”裴渊甩下这一句话后,便已匆匆赶往寿康帝的寝宫。
楚青一顿。
“楚三娘子,请您移步慈宁宫。”禁军护卫隔绝她的视线。
……
慈宁宫内。
楚青进殿之时,一位太医正好而出。
“臣,楚青,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千岁。”楚青双膝跪地,行大礼跪拜孝仪太后。
孝仪太后似是方才在宴席当中受了惊,此刻有些唉声叹气的喝着汤药,咳了几声才像是刚注意到地上的楚青一样,“起来吧,赐座。”
“谢太后。”
孝仪太后挥手示意药碗搁置一旁,目光打量着楚青。
裴昭訕虽是异姓郡王,可因幼年之事,裴渊也曾养在孝仪太后膝下几年。
孝仪太后许是心中真的喜欢裴渊,早些年间就已将他收为义孙。
虽不是亲,却早已胜似亲祖母。
“哀家瞧你生的模样倒是不错,你父亲可曾给你留意过婚事?”
“未曾。”
“那你可有过属意的郎君?”
“未曾。”
话落,殿内一派寂静无言。
孝仪太后似有些头疼的扶额,用眼神示意旁人退下。
“若哀家今日有意作桩媒,你可愿?”
殿中无人,孝仪太后终于还是念及裴渊的嘱托。
楚青知晓裴渊若要做事,是不会不达目的,是以,自己怎么说到底不会干预结果。
“臣倘若是能得太后指婚,是臣之幸,臣岂敢不愿,一切但凭太后做主。”
楚青面对大晋皇室的人已经不再会有一丝一毫的尊敬,却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逾矩。
寿康帝这样的帝王,罔杀忠臣,听奸佞言。
做着狡兔死,走狗烹的嘴脸。
在他手下的大晋,一定会亡。
孝仪太后看着她,不禁叹了口气,“楚青,你去帮哀家到那边的桌案上,将我事先拟好的懿旨拿来。”
楚青点头欠身,转头而至。
可待她拿来之时,孝仪太后却示意让她跪地宣旨。
楚青不知为何,握着这懿旨的心,有些道不明的伤怀。
“哀家以坤仪之尊,统承六宫,深念国本在民,民和在姻。兹闻宁远侯之女楚青,毓自华阀,性禀幽闲,兰仪夙著,蕙问日彰;而皇宗郡王之子世子裴渊,金枝毓秀,器宇冲和,早标岐嶷之姿,尤敦忠孝之行。两家门阀相辉,二姓福祉攸契,洵属天作之合,宜开鸾凤之祥。今特以楚青赐婚世子裴渊为世子妃,六日后完婚。”
楚青念完后,突觉些恍惚。
上一世的穆沉舟说要给自己天下最大的殊荣,就特去向寿康帝讨要了一份赐婚圣旨。
可惜最后不过是一场可笑的云烟残悲。
而那道圣旨不过是为了骗自己的手段,更是为自己量身挖的陷阱。
“楚青,哀家问你,你愿意吗?”孝仪太后十四岁入宫,见到过太多女人因为权贵而往上爬的可怕场面。
却也想再替裴渊探探楚青的心意。
“臣,楚青,谢太后隆恩。”
大殿内空旷回荡的女声就是楚青给孝仪太后答案,也是给自己的答案。
成亲与不成亲,影响不了她的复仇。
相反,她也愿意借力打力和借力向上。
“好孩子,起来吧。”
孝仪太后看着她的样子。
郎有情,妾无意,怎能成全?
唉……不过是徒惹伤悲罢了。
“臣还有一事,斗胆想请太后成全。”
楚青依旧跪地未起。
“什么事?”
孝仪太后一顿,未料到楚青如此心急。
楚青不疾不徐的拿出昨日在房中写好的书信递给孝仪太后。
“臣,有意辞官。”
……
裴渊自养心殿而出后,又再次回到檀云尸体所在的宫道上。
“世子。”禁卫军的人见裴渊,立即上前行礼。
“圣上口谕,罪人檀云罪不至死,情有可原,尸身移至宫外埋葬。”
裴渊说这话时,顽劣的眉眼早已淡了下去。
禁卫军的人听后刚想应下,“是……”
“圣上还有一道口谕。”裴渊站的地方没有什么月光,没人能看清他脸上的神情。
而禁卫军的人也静静的看着他,等待着下文。
“十年前西南街罗家灭门案,重查,交由大理寺查办。”
裴渊的声色犹如被淬火侵扰过般,有些沙哑。
“是,下官这就去告知大理寺卿。”禁卫军统领拱手而去。
裴渊缓步走到此刻嘴角还擒着死前的那抹笑的檀云的面前。
缓缓蹲了下去,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张了张口,“对不起,我没能救下你,也没能救下她。”
他轻轻用手遮住他死不瞑目的双目。
忽然,檀云的怀中掉出一封信件。
裴渊一顿,伸手捡起。
还没来得及翻看,楚青的声音便由后传来。
“裴渊。”
裴渊在暗处闭了闭眼,才收好信件站起身,走向她。
“宫门快落锁了,太后让你我快些出宫,其他官眷早已归家多时。”
楚青右手提剑,左手握着懿旨。
男子眸光幽暗,女子眸光亮如星辰。
却都没有什么神情。
……
宫门外,初夏时的夜晚,总是凉爽些的。
只是压抑的还是有些让人喘不过来气。
楚青和裴渊刚出来,宫门便快速落了锁。
可能是孝仪太后特意嘱托等到他二人出宫。
不过这些裴渊并没有什么兴趣深思。
“我方才向圣上辞官了。”
楚青在他上马车之前,突然出了声。
裴渊一顿,转身,“何时?”
“我写了封辞官书,已经请太后代为转交于圣上。”
太后出面圣上自会给薄面。
眼下的楚青看着他只转了半个身子的背影。
总觉得今晚的他似乎有些心情不佳。
“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
“若是圣上不应允,想请你帮忙劝劝圣上。”
“凭什么我?要一个理由。”
楚青看着他,蹙了蹙眉,上前道,“你知我想要的是武官,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但是你还是向皇上请了一个文职,是因为这与你有益。”
闻言,裴渊似是扯了下唇角。
“是又如何?你不还是佯装不知吗?”裴渊看向她。
“局势所迫,我不得不为,但现在案情已经快结了,何况一报还一报,你该还了。”楚青似乎早已料到。
裴渊沉吟片刻。
似是终于架不住她炽诚的目光,终轻轻叹出一口气
“亥时。”
话落,楚青面前只见驰骋而去的马车。
……
宁远侯府中,宛华院里房中灯火未灭。
楚青穿着中衣把玩着右手腕间的玉镯。
尘缘方丈赠的这个玉镯,她该以何物还礼?
倏然,身后一阵凉风划过。
“宁远侯府里面的侍卫也不过如此。”
男子翻窗而入,语态似如终于恢复的往日的懒散,裴渊三两步坐到桌前就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想不到你竟给我备了茶,夫人有心了。”
下一瞬,他的笑颜僵住,微微蹙眉。
“不过怎么这么浓。”
裴渊接连的两句话,楚青都插不上嘴。
“眼下整个府里的人都早睡了,给你备了茶就不错。”楚青不解的饮了一口。
补道,“何况这哪浓了?”
裴渊有些受不了的放下茶盏,转而又挑唇道,“忘了,宁远侯三姑娘自幼误食毒草,救回后味觉比旁人弱下去很多。”
“裴世子还真是爱打听别人的事。”楚青不咸不淡的一句。
毒草、味觉,呵,还不是拜楚怀苍所赐。
“你是我夫人,夫人之事,为夫自然是万分上心、不容有误。”裴渊牵唇,一双黑眸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买是桀骜神情。
“你夜闯闺阁,就为说这个?”楚青每逢遇到他这个样子就冷哼一声。
裴渊看着她,俨然没了宫门时的神情,面上轻笑却带着桀骜道,“自然不是。”
感觉写的好尬,我真的很难过,为什么我感觉我写的人物好不立体
激动的情绪,我根本写不出来,没有渲染的结果[爆哭][爆哭]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出自苏轼的水调歌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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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五十章 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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