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右相府邸中,男人捏着信的指节泛白,指腹攥得信纸起皱。只见那信上写着
“令尊战死,非敌突袭,太子受贿,为谋钱财,暗断粮草,贪图享乐,以致全军覆没!此昏君,何以堪任大权?”白字黑字虽空口无凭,还是引起了谢珩昱的怀疑。
谢家祖上是跟随太祖的开国大将,侯爵位世代相传,到了谢珩昱的父亲这代被封为忠勇侯,风光无限。后来被命为安平将军,跟随初次带兵的太子一起维护动乱的边疆,一生英勇却战死沙场,而太子却毫发无伤地回来了,母亲备受打击,忧虑成疾,不幸亡故。这些年他一直隐忍,步步为营,既是为了守护父母的荣光,也是为了查明真相,为父母报仇。他捏着信笺,两眼如一潭深渊,叫人看不出神情。
“鹰眼,查查谁送来的”谢珩昱唤来一黑衣男子。
那名为鹰眼的男子领命后,一下子消失在黑夜里,不见了踪影。
“主子,此事真是太子作为?您真的相信这来历不明的信么?”身旁的男子问道。
谢珩昱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把玩着一封请帖。
“崇明二十三年孟春,太子上官昭宁奉旨出宫立府,择良辰吉日设宴于新府,以昭庆典,以叙情谊。诚邀阁下届时拨冗莅临,共贺嘉事。
太子上官昭宁 敬邀”
“且探探底,若真是他…”谢珩昱眼神一冷,旁边的人见着直哆嗦。
“杀!”他露出难以莫测的邪笑。
新府邸的朱门敞着,红绸缠上雕花廊柱,庭院内万物复苏,百花齐放,花香混着丝竹声漫开,立府宴办得十分隆重。宾客们穿戴着华服,三三两两站着说话,觥筹碰的脆响不时传来,一派热闹。
上官昭宁今日穿了件墨纹白袍,腰上束着朱红色腰带,青丝用镂空玉冠束起,透着少年英气,又带着储君的威严。她端着酒盏在宾客间走动,不时与偷看他的世家小姐们对上眼,他见状温润点头,礼貌问好,而对方却红了脸,低头作一副娇羞模样。
就在这时,门口引起了一阵低低的骚动,众人看过去,是谢珩昱来了。
他穿一身碧玉流云纹的墨黑色锦袍,几缕碎发垂在鬓边,他生得面白如玉,眉清目秀,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丝魅惑,勾得人心痒痒的。行走时衣袂轻扬,身姿挺拔,引得席间的世家小姐们悄悄打量,私底下比较着这黑白二公子何人更为英俊。
上官昭宁见了前世故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适才想起前世他也是被蒙骗才造的反,结局与她一样,被奸人所杀,一时间,她觉得与他同病相怜,望向她时带着一丝怜悯。
谢珩昱想起那晚的密信,只觉得看向自己的目光虚伪至极,随即进了府内,匆匆入席,却故意未去拜见上官昭宁。
幸而上官昭宁手脚忙不过来,且她知谢珩昱此人空有一身本领、玩世不恭、没个正形也就没与他计较。宴席顺利地举行,各朝臣亲友欢聚,举杯同庆与太子同庆。与周围欢乐的气氛不同,谢珩昱坐在席中从始至终未与他人交谈,有想巴结他的朝臣向他敬酒,却被他一眼瞪了回去。他一人独坐在席上,一个劲地饮着酒。
酒过三巡,乐声停了。谢珩昱“砰”的一声放下酒杯,周围人聊天声渐停,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上官昭宁只见来者握着长剑大步走到庭院中央,声音冷得像一块冰。
“太子殿下立府之喜,微臣没什么可贺的,愿用家传剑术请教一二。”谢珩昱挑眉,眼里满是恶意。
席间瞬间安静下来,群臣们面面相觑,纷纷停下觥筹,女眷席却兴奋起来,激动地探讨着这突如其来的比武。
上官昭宁皱了皱眉:“右相何必如此?今日是吉宴,切磋剑术怕是要扫了大家的兴。”
“扫兴?”谢珩昱冷笑,“殿下莫不是心中有鬼,不敢试一试我谢家人的剑!”
宾客们愈发惊讶,纷纷私下议论,猜不透右相与太子之间有什么过节。上官昭宁心里一沉,她一下明白了谢珩昱为何突然发难,定是误以为自己是杀害他双亲的仇人,上官清平!动作可真快啊!不过她记得上一世立府可是没有这个比武的,莫不是这一世改变了什么?难道是上官清平动作提前了?上官昭宁在心中嘀咕着。
虽然活过一世,可前世她不过也才二十出头,正处气血方刚之时,帝王当惯了怎能忍住这般挑衅?又想起前世他的背叛,心里也起了怒意。到了此刻,上官昭宁放下酒盏,拔出腰间长剑,寒光一闪:“右相执意要请教,那便陪你切磋。只是刀剑无眼,右相可要小心!”
话音未落,上官昭宁已经挥剑直刺而上。
谢珩昱似是预判到了她的突袭,屈身避开,又一剑冲向上官昭宁,直逼要害。众人被这一幕惊呆了,个别胆小的女眷惊呼起来,也有些公子哥起哄。这一剑之猛,惹得在场之人纷纷替上官昭宁捏了一把汗。
上官昭宁急忙侧身避开,反手格挡。“铛”的一声,金铁交鸣,火花溅起。她只觉得手臂发麻,暗自吃惊:谢珩昱的剑术竟这般精湛,且招式里满是戾气,这小子,今日要她命来的!
两人走到庭院中央的空地上,身影交错,剑影翻飞。谢珩昱的剑法大开大合,带着将门的风范,一招一式都狠辣刁钻,招招不离要害。他全程没说一句话,外人只看见这一黑一白在空中飞舞着,都屏住呼吸,府内只有急促的呼吸和剑刃破空的声音。
一旁的包姑姑一直垂着眸,手里端着茶盘,指尖轻轻叩着,却将谢珩昱的每一招都记在心里,默默拆解。
百余招过后,上官昭宁毕竟为女子,虽多年习武,可还是比不过男子的力量,何况谢珩昱是将门之后,她渐渐体力不支起来。谢珩昱的剑法连环相扣,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她额角渗出汗来,呼吸急促,握剑的手开始发抖,好几次都险些被对方的剑锋碰到。
忽然,谢珩昱踏前一步,长剑挽出一朵剑花,使出了谢家的独门绝技“寒星破月”,剑尖化作数道寒光,同时指向上官昭宁的咽喉、心口和肩颈,根本避不开。
“上官昭宁!这剑势,你可熟悉?”谢珩昱挑眉邪笑。
上官昭宁心里一冷,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动弹不得。
“苍天有眼,让朕重来一世,竟还是无法大仇得报!”上官昭宁又想起了那个梦,凄惨悲凉,想起了她的孩子,想起了她的无力…眼角一凉,竟是瞪大了双眼,留下了一滴无人察觉的泪珠。
谢珩昱也不知道是何由,关键时刻他居然失神了。他看清了那滴泪,只见眼前的男子眼眶微红,像极了谢珩昱幼时他从父亲手下救下的一只受伤的兔子。
就在这二人失神之际,一道素影猛地从冲出。包姑姑将手中的茶盘掷出,硬木托盘正好撞在谢珩昱的剑脊上,同时她身形一晃,右手中的二指并拢,精准点向谢珩昱握剑手腕的麻筋。这一招,正是她刚才看着谢珩昱的招式,瞬间推算出来的破解之法。
“铛”的一声,茶盘撞在剑身上,谢珩昱的剑势顿了一下。他只觉得手腕一麻,握剑的力气瞬间卸了大半,那招“寒星破月”竟被打断了!他踉跄着后退半步,难以置信地看向包姑姑,“寒星破月”以快著称,其剑势这世上无人能看清!如今这个女子居然能够精准地找到剑影?
包姑姑已经挡在上官昭宁身前,依旧是那身青灰色宫装,神色平静,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
“右相息怒,”她语气平淡,“切磋是为了以武会友,不是赶尽杀绝。太子殿下已经力战百余招,右相再用独门绝技相逼,未免有失风度。”
谢珩昱恢复了以往的浪荡不羁,若无其事地收起了佩剑。
仔细审视了一圈面前的女人,像头恶狼一般死死地盯着她,不放过一丝细节。半响后,却未瞧出什么,直道:“你是什么人?”
“奴婢是太子殿下人,”包姑姑垂眸行礼,毕恭毕敬挑不出一丝错误。
上官昭宁缓过劲来,扶住包姑姑的肩,神色已然镇定下来。她看着谢珩昱:“右相不愧为将门之后,剑术确实厉害,朕今日受教了。但包姑姑说得对,切磋点到即止就好。今日是立府宴,不必伤了和气。”
谢珩昱看着挡在前面的包姑姑,又看向上官昭宁,方才一招被破,他已经落了下风,而且这宫女的身手深不可测,真动手未必能占到便宜。他冷哼一声,目光阴鸷地扫过两人,转身拂袖归席。
方才自己那一失神错过了良机,以致被那婢女有了可趁之机,将他的“寒星破月”破解了。这太子眉清目秀、唇如胭脂、亭亭玉立… 自己莫不是好那口?谢珩昱越想越离谱,索性不想了。不过刚才他使出谢家招式出言试探,那上官昭宁却瞧着并无异样。他一向看人准,黢黑冷峻的双眼总是能一眼看穿他人,但此人身上,他确没看见秘密被揭开的惊慌。
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宾客们松了口气,纷纷议论着包姑姑的身手,又夸赞上官昭宁气度不凡。上官昭宁端起酒盏,安抚了几句宾客,宴席渐渐恢复了热闹,只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立府宴上谢珩昱怕是与太子结下了梁子。
宴席散后,上官昭宁屏退了所有人,单独叫来了包姑姑。
“今日之事,多亏了姑姑。”
上官昭宁坐在案前,语气诚恳,眼神却是无声打量着她,莫名有一代天子之相。此时此刻,要是他人在场,定会惊讶面前十七八岁太子的帝王之姿。
“那‘寒星破月’是谢家独门绝技,姑姑竟能当场破解。”上官昭宁不动声色地说道。
包姑姑躬身道:“殿下谬赞,奴婢只是记性好些,能记下右相的招式,再顺着脉络推演出破绽罢了。”
“仅凭记招就能推演破解,这绝非‘略通’二字能说明的。”上官昭宁面不改色地看着她,“谢珩昱今日的敌意来得突然,眼底的恨不似作假,你方才看他,可有什么发现?”
“右相出招虽狠,却带着试探,奴婢观其并非真心要下死手。”包姑姑缓缓地分析道。
上官昭宁心里一凛:“这么说,他是在试探我?”
“是”包姑姑回答的果断而坚定。
“殿下不是知道缘由么?右相错信奸人,误以为殿下是杀死其双亲的真凶”包姑姑神秘一笑。
上官昭宁大惊!“你究竟是何人!我从未提过,你又为何知道这些!”
“奴婢说过了,奴婢是未来之人,小姐,您活了两世不是吗?若您相信两世之说,那定然能够接受奴婢来自未来了。”包姑姑笑道。
“小姐!”“两世!”这窦包到底是何人!竟知道她的秘密!!!
上官昭宁有种自己的秘密被公之于众的感觉,顿时神色大变,又故作镇定,俯视着面前的女人。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又不可思议的摇了摇头。忍住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可是太后派你来的?此事她可知情?”上官昭宁死盯着她的眼睛,欲看穿她。可惜后者从始至终都是一副表情,上官昭宁看不出来。
“恕奴婢无可奉告。”
“放肆!”寝殿内顿时寂若死灰。可包姑姑还是那副表情,丝毫没有被上官昭宁的语气给吓到。
“罢了”上官昭宁叹了口气,想来包姑姑不会害她,毕竟今天确救了她一条命,她便不多问。只是对她这个皇祖母却生了警惕之心。前世这些从未发生过,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她皱着那双细长的柳叶眉,突然又想到什么,
“包姑姑自称来自未来、神通广大,可还会其他?”
“奴婢什么都不会,不过奴婢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什么都可以学,只要看上一遍便可举一反三。奴婢还能帮您分析问题并提供解决方案。”
上官昭宁眼前一亮,与包姑姑低语了几句,随后包姑姑领命离开了。
送走包姑姑,上官昭宁坐在案前,手指轻轻叩着桌面。她知道,这场立府宴上的冲突,只是阴谋的开端。谢珩昱的恨、包姑姑的身手、幕后挑拨的人,还有当年的真相,像一张网,已经将她缠了进去。
另一边,谢珩昱回到右相府,叫来了鹰眼。
“查得如何了?”
“回主子,当年的事被人刻意清理干净了,什么也查不出来。不过知道当年事情的人还有一人。”鹰眼顿了顿
“叶浔,您师傅。”
“属下查到他身边的干将在当年行军途中受伤未上战场因而躲过一劫,从此更名改姓,得叶将军收留,后在叶将军手下办事。”鹰眼解释道。
“师傅?”谢珩昱有些疑惑,却未多言。
“去查查太子身边那个宫女”
鹰眼很快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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