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下起小雨，高铁开没多久解兰舟接了一个电话。

解兰舟语气平淡，“剧本不行，不接。”

对面小助理在众多导演面前瑟瑟发抖，小声说：“祖宗，你能不能假装考虑一下，你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有多恐怖吗，我怕我走不出这个门。”

解兰舟不语，小助理知道他一旦决定好的事谁也动摇不了，他说不接的戏无论如何也没有商量的余地，可是太干脆容易得罪人，模棱两可才是生存之道。

小助理问：“你现在在哪，过来一趟，就当跟他们吃顿便饭。”

解兰舟：“我在高铁上，已经开了。”

“What the f……”小助理最后那个语气词还没完整传过来，解兰舟直接挂断，低声说：“偷听别人打电话很爽？”

被点名的易安眼珠子没动，仍旧看向车窗外面，他们之间有一座大山那么宽，他居然能看出她在偷听。

不过她不打算承认，“你打电话我坐你旁边怎么可能听不到，我又不聋。”

解兰舟：“拙劣的演技。”

易安：“下次打电话去厕所，那里封闭空间，这里是公共空间ok？”

解兰舟不打算揪着这个问题不放，点开一部早已下载好的老式默片电影，专注看起来。

易安第一次见到有这种形式的电影，心痒痒想看，却又不好意思光明正大看，时不时借扭头松动脖子缓解疲劳偷偷觑几眼。

屏幕中的男人动作夸张逗人发笑，面部细节丰富，不需要任何台词都能看懂他想表达的意思和整个故事。

好厉害。

易安看得越发入迷，眼睛似乎长在屏幕上一动不动。

两小时，阴雨转晴，薄薄一层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两人身上。

易安不自觉向手机的方向靠近，试图看更清楚点。解兰舟仅仅瞥她一眼，转而将注意力放在默片中。

直到影片结束，易安挺直腰板伸懒腰，一个不小心碰到解兰舟的胳膊，她愣住一秒，然后装作无事发生把手放到脖子后面，仰头伸展。

解兰舟对她小动作视而不见，修长手指滑动库存，点开第二部默片。

易安不得不承认，这黑白电影对她有致命吸引力。

既然看了一部他没拒绝，那再看应该也没问题吧？

怀揣这个心思，易安硬着头皮往手机方向看。

心里有好多疑问，但刚刚她那样跟解兰舟说话，他愿意回答自己的问题吗？

死猪不怕开水烫，大不了收获两个白眼。

易安问：“这是什么影片？以前没见过。”

解兰舟：“默片。”

“默片是什么？”

“没有配音，靠演员的肢体语言和间幕传达整个故事，与现在有声电影不同，大约在19世纪末出现的产物。”

19世纪末是什么？易安对这些没有概念。

她原是小说的角色，只了解小说描写过的近20多年的现代背景，其余一概不知。

解兰舟看出她眼底的清澈和疑惑，对艺术没有兴趣的普通人不知道默片很正常，说：“感兴趣自己查，网上很多资源。”

易安：“好。”

易安：“这么好看的影片，为什么现在不流行？”

解兰舟沉默了。

他很喜欢默片，也曾找过合作重新演绎，可惜中间缺少同样热爱的对手，在搭戏过程中碰撞不出火花，最终效果干巴巴，非常难看。

加之现在快节奏时代，还有多少人愿意看这样的影片呢？解兰舟不知道。

市场变化太大，好的搭档非常难找，要是有一天能遇到一个演技精湛的拍档，哪怕没有票房，他也承认。

这是他最大的心愿。

易安没等到解兰舟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他们演得真好，不说话没有台词也能让人知道具体想表达什么，不拖沓，真好看。”

“希望我也能成为那样的演员。”

解兰舟没有丝毫嘲讽，认真看向这个总是蜷缩在乌龟壳的人，巴厘岛那段表演他还有印象，那时的她跟以前见过的完全不一样，但说不出变化在哪。

解兰舟：“你为什么想演戏？”

易安脱口而出：“喜欢，我很喜欢演戏。”

喜欢。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易安眼里有光，解兰舟眼神暗淡下来，“喜欢……能喜欢多久？一年？两年？如果一直没有机会，还能坚持多久？”

易安坚定：“一辈子。”

解兰舟：“凭什么坚持？没有演戏经验，不是科班出身，也不是选秀出道舞台混不下去转型演员，你靠什么获得市场认可，剧组为什么要给你机会？就凭一句谁都能说的喜欢？”

“在观众面前，谁不说自己多热爱演员这个职业，把演戏当做终身事业，然后呢，入行十年无代表作，三十多岁中年无市场直接被淘汰，接下来转去哪里？销售、找个人嫁了相夫教子、退圈。”

易安反驳：“我的人生不需要你定义，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走上你说的那条路？”

解兰舟：“我见过太多太多半途而废的人，自身原因也好，市场环境也好。能把一条路走到死的人很少，他们非常孤独。”

易安对他的话似懂非懂，在她以前的人生，她顺从作者安排的路，跑龙套到主角，离影后只有一步之遥，市场认可，观众喜欢，支持者众多。

难道来了这个世界，这条路就变得完全不能走了？走不动了？

她不信，她非要闯出来给他看。

易安：“我会成为那个人。”

解兰舟：“放弃吧，你没有那个天赋。”

易安：“我的努力足以跨越天赋，世界上有天赋的人比比皆是，就算我没有天赋，努力的普通人也能闯出一片天实现梦想。”

解兰舟：“梦想和幻想有本质区别，奉劝你一句，努力是好事，盲目的努力是愚蠢。走不通的路再怎么走前方也是死路，别再想象前方有无限钻石和大奖等你。离开娱乐圈，还来得及。”

易安不懂，解兰舟这个人怎么回事，先是让温宁开了她，现在又是让她离开娱乐圈，圈里有毒分分钟会死人还是每一步都是陷阱等她跳。

她像是那种迷路懵懂的小羔羊吗，需要一位先知大佬来提醒她，前面没路，回去吧，小傻瓜？

她努力坚持那么多年他知道什么？凭什么三两句话否定所有把路堵死。

他知道她为了一个角色付出多少吗？他知道她有多珍惜能演绎的每一个机会吗？他知道她为了更好贴合角色形象不吃不喝把自己饿成皮包骨，又为了下一个胖子角色迅速运动增肥，差点把身体搞垮吗？

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动动嘴皮子让她滚出娱乐圈。

易安：“娱乐圈这么不好，你为什么不退圈？”

解兰舟面色微沉，眼睛略过她望向窗外。

成片绿色的树木和杂草在风中微微摇动，刚下过雨的天空看起来很清透，他仿佛回到五年前的今天，有个人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你为什么不退圈？

为什么不退圈……

百万条质疑和一片倒的舆论压得人喘不过气，影片上线当天，评论区沦陷，营销号节奏带得飞起，影评人嘴里更是不留情面，骂得狠就有泼天流量。

骂，成为了舆论正确。

他坐在电脑前把骂他的言论看了一轮又一轮，轻笑没人在乎真相，也笑自己的无力，面对别人一手策划的阴谋毫无还手之力。

解兰舟：“天好像晴了。”

易安转头，确实，如果不是这面透明的窗，她应该能闻到清新的自然香气。

话题戛然而止，两人不再搭话。

高铁飞速前行，露脸的太阳照亮两人所在的窗边，雨后彩虹像温柔的双手向他们展开拥抱的姿态。

或许是舟车疲惫，又或许是近来为面试经常整夜练习，易安有些累了。

她看彩虹的双眼渐渐耷拉下来，脑袋昏沉靠住冰凉的车窗，呼吸随着梦境的深入变得缓慢而有规律。

解兰舟侧头，静静看着她。

不久前的对话在大脑中萦绕。

你还是离开娱乐圈吧，这个圈子里一腔热血不值钱。

高铁到站时，易安还在梦中跟一个叫解兰舟的妖怪打架，嘴里喃喃：你凭什么看不起我，我打死你。

“尊敬的旅客，您乘坐的列车已到达终点站，请拿好行李物品下车，欢迎下次再来搭乘。”

“喂，女士，到站了。”

易安朦朦胧胧张开眼，是检查的乘务员，“不好意思，睡过头了。”

乘务员：“走慢点，小心别摔跤，注意安全。”

易安出站后立刻打车回公司，还没走到温宁办公室便感受到极低的气压，出什么事了吗？

易安站在办公室门口，震动从手中传来，是温宁的信息。

温宁：死哪儿了！

易安深呼吸一口气，敲门，推门而入。

两个精致的大蛋糕在桌面摆着，红色的横幅挂在墙中间最明显的地方：“恭喜温宁女士成功拿下魔女角色！”

温宁见到易安的身影，忙招呼她过来，“人到齐了，快点，拍照发朋友圈和微博，全平台发，我要告诉全世界，薛菲菲被我踩在脚底下，我们工作室人心一致，一致对外！”

“哼，还想抢我一姐的位置，连卡拉米小角色都抢不过我，切。”

光拍照拍了整整半个小时，修图师现场出图，等各大社交平台公布个遍，蛋糕才开始分。

温宁心情好到爆炸，说：“姐今天心情好，一人一个小愿望，说，大胆说。”

话是这么讲，但工作室的人都清楚温宁是个什么人，哄就完事。大家纷纷报出些不疼不痒的愿望，什么放假一天，吃顿大餐，一束鲜花，一盒巧克力之类的东西。

温宁大方应下，看向易安，“你呢？”

易安：“我想试试演戏，不起眼的小角色都行，想体验一下。”

温宁没想太多，兴致还很高，“行，下部戏我需要个跟班，你本色出演，一定演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