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039

湖水一般的笛音响起。

是他昨日为阿音姑娘生辰吹的那一曲。

可今日的笛音,却没有湖水的平静,满满的全是凄清。

燕云沉沿着笛音踏前,直至看到了站在梧桐树下的那个人,方才停下了脚步。

那人舍弃了惯爱的白衣广袖,穿了赭红色的长袍,平日披散的长发用木簪束的整整齐齐,向来拿着羽扇轻摇的双手这时横了笛。

听到声音,那人将横在唇边的笛子握在手上,转过身来,带着沉肃的眉眼缓缓绽开一个笑容,轻道:“燕公子。”

“找我什么事?”

燕云沉声音略略上挑,听起来就带了点奇异的嘲讽,“容先生?”

“小姐。”容先生看着他,缓声道,“我想请你保护好凤小姐。”

燕云沉大笑:“阿词已和我说过。如果是为了这件事,你大可不必找我。”

“他是他,我是我。”容先生却很执着,“能答应我吗?”

“阿词说这句话,是因为他是阿音姑娘的表兄。而我应他,是因为他救了我。”燕云沉的眉眼渐渐带上了嘲讽之色,“那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而说这句话?我又凭什么答应你?”

容先生沉默了一会,方道:“就算是长辈吧。”他将握在手中的笛子递过去,“听说你极爱吹笛,这支玉笛虽算不上什么珍品,可毕竟随我多年,还望你莫要嫌弃。”

燕云沉看着他,脸上的嘲讽之色渐去,仍是那样风光霁月的笑:“昆山玉制,青山自琢,这样的笛子怎么不是珍品,容先生太过谦了。”

“不过君子不夺人所好。更何况,玉笛虽珍,我却独爱竹笛。你的心意我领了,话我也记住了。”

他点头应了,却是很快凑近了容先生身侧,低声道,“南疆朱雀,简词如果拿这四个字来问你,你知道的,都告诉他。”

容先生的眼里终于染上了震惊,急道:“相思!你……”

“你忘了。”燕云沉微笑着开口,人已在半空中,剩了点萧索的余音,“我早已不叫这个名字了。”

独留容先生看了他半饷,然后重新横笛在唇边。

依旧是刚才那一曲。

同样的凄清,在时光中慢慢归于平静。

凤鸣笙没等来燕云沉,却先看见了林越。

不知何时,林越混进了随行保护的卫队里。但他毕竟是娇惯着长大,比不得久经训练的兵士,没多久就一瘸一拐,看着极是显眼。

他毕竟是冀州郡守之子,林家也是京中显贵人家,卫队长不敢做主,将此事报给了定北侯。

也不知林越同定北侯说了些什么,到最后,定北侯不仅没赶他回去,还额外给他分了一匹马。

凤鸣笙原是不愿总待在马车上,时不时就要骑马畅快一番的。

可每每在她骑马的时候,林越一点眼色也不看,总要凑上前来,面上还总是彬彬有礼。

虽然离得不算近,话也不算多,可凤鸣笙根本不想见到他,次数一多,干脆也就不再骑马了,只窝在马车上躺着。

定北侯或许也是乐见她呆在马车里不出面,只前两日差人问过她几次是否身体不舒服得到肯定回答后便也不再问,沿途经过驿站州府,也不用凤鸣笙出面,甚至连冀北的人都未出面,全由定北侯应付着。

凤鸣笙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上京的消息太张扬,引来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也就乐的配合,更是窝在马车内了。

越过贺州即将进入青越的那一晚,他们宿在了两州交界隶属青越郡的一个叫青禾的小镇驿馆里,就在那一晚,凤鸣笙再次遇上了燕云沉。

青禾镇毕竟是个小镇,驿馆条件很是简陋,除了房间窄小热气逼人外,隔音也实在算不上好。

纵然浣雪替她扇着蒲扇,可不远处偶尔响起的蝉鸣或是鸟叫还是让她睡不好,时不时就要醒一次。

那时她被蝉鸣声吵醒,神智还朦朦胧胧,透过纱帐和月光,依稀好像看见了一个黑影。

那黑影的身法很快,很快就站在了她的床前,可身姿看上去却好像是在闲庭信步。

凤鸣笙瞬间清醒了过来,刚想开口唤人,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阿音姑娘,是我。”

与这轻微的声音同时亮起的,是她床边的烛灯。

而昏黄的烛火下,仍旧着一身湖蓝色的衣裳的燕云沉,正背对着她十分自然的挑着烛灯的灯芯。

凤鸣笙的视线从他身上划过,在呆愣着的听雨身上停了一停,然后才笑道:“大半夜闯女子的闺房,燕公子,你这习惯可不好。”

燕云沉仍旧是背对着她站着,垂眸抿唇一笑,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却仍然月朗风清:“阿音姑娘,有件事情,我想单独与你商量。冒昧之处,还请见谅。”

凤鸣笙从床上坐起身来,捋了捋垂下来的头发:“什么事?”

燕云沉说的很郑重:“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去长安。”

凤鸣笙不明白:“你不是答应了兄长要陪我去长安的吗?”

“不是和定北侯一起,也不是和冀北的卫士们一起。”燕云沉摇摇头,“阿音姑娘,是我和你一起。”

“你要单独带我去?”

凤鸣笙蹙眉,“为什么?”

“天上有星,空中有鸟,崖边有花,水里有鱼。这些东西,冀北有,长安有,燕朝的每一寸土地,都有。可虽然有,却终究是不一样的。”

“阿音姑娘,你生在冀北,长在冀北,眼中所见,也只有冀北。”燕云沉轻轻的笑,“可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风景,你坐在马车上,怎么能领略的到呢?”

“阿音姑娘,和我一起去看遍这天下,不好吗?”

凤鸣笙怔了一怔,却是轻笑出声,随即才轻轻的道:“燕公子,你这样说,是要带我去私奔吗?”

“我、我……不、不是这、这个意、意思!”

燕云沉的眉眼间终于浮上尴尬,连话都说的磕磕巴巴。好一会,他才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思绪,先弯下腰去鞠躬,然后才转了个身面对她的方向道,“阿音姑娘,方才是我言语失当,并无冒犯姑娘之意,对不起。”

“我没有怪你。”

凤鸣笙心中有些酸涩,却是垂下眼道,“我答应你。”

燕云沉依旧先转身背对着她才站直身体,说道:“铃兰如今就在驿馆里,她与你身段相当,声音相近,简单修饰后,眉眼也有几分相似。天亮后,她会换上你的衣服,变成凤小姐和外面的人一起前往长安。至于阿音姑娘你,安心在房里歇息就好。等他们离开后,我会接你走。”

他稍微侧了侧身,朝听雨的方向走了几步,抱歉道:“听雨姑娘,委屈你了。卯时初刻,我接你去见铃兰。这件事,别告诉其他人,好吗?”

他朝听雨眨眨眼,双手在她身上轻轻拂过,人就已经迅速后退。不过一个瞬间,他已经穿过屏风越过门外,没有任何踪影了。

身体一能动,听雨反射性的先抬头看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随后才几步跪在凤鸣笙床前,撩开纱帐急道:“小姐,你真要随他走?”

“嗯,按他说的做吧。”凤鸣笙抬头看她,“听雨,这件事,浣雪也不许说。”

“可一向是浣雪伺候小姐。您要是离开了,怎么瞒得住她?”

“她心里怎么想我不管,可她不知道这件事。”凤鸣笙冷下眉眼,随即看了仍跪着的听雨一眼,“这地上也没铺地毯,别跪着了,起身吧。”

“谢小姐。”听雨顺从的站起来,却仍旧是半蹲在她床边,眉眼很是担忧,斟酌了一下,才道,“小姐,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行。你与浣雪,都得陪在那位铃兰姑娘身边。”

“可小姐一个人出门,万一……”听雨这句话没敢说下去,停了一停才道,“该如何给冀北报信呢?”

“你也看到了,大半夜的,就连我的闺房,他如此悄无声息闲庭信步的就进来了。有他在,难道不能保证安全吗?”

就是有那位神秘莫测的燕公子在,才更让人担心呢。

这话想归想,听雨可不敢说出来。就连最得小姐欢心的简少爷说话,都不能提起小姐对燕公子的戒心,何况是她一个小小侍女呢?

“我知道你们担心我。可为保证凤小姐的身份,你与浣雪都离不开。”

凤鸣笙考虑了一下,才道,“这样,我带上挽香,你们总该放心了吧?”

挽香是唯一随行的女护卫,带上她最好不过,可她身手毕竟算不上顶好,听雨小声央求道:“小姐,您再带上晚枫吧。他身手最好,又是挽香的哥哥,总是默契些。”

凤鸣笙终于点头。

卯时初刻,天色刚刚泛白。

听雨从房间出来,正想着昨夜没问清楚,这时如何去找那个燕公子,又是如何去找那位所谓的铃兰姑娘。

她懊恼的四处张望,抬头就连那个神秘莫测的燕公子站在廊下,朝她笑了一笑。

驿馆不大,外面岗哨却是密密麻麻,几乎是十步一人,可用于掩盖身影的假山花树也不多,可他若隐若现的身影在其中穿梭,竟没有惊动任何人。

听雨花了很大力气,才没让自己的震惊流露出来,只跟着他往前走。

约摸半刻钟左右,燕云沉终于停了下来。

最先闻到的是香气。

听雨抬眼看过去,首先看到的是那一碟摆好的刚出炉的还冒着热气的糕点,然后才是糕点旁锅边被热气熏得脸色有些发红的穿着湖蓝色衣衫的少女。

燕云沉倚在门边等待,听雨自然也就默不作声的等着。

倒是那少女,挥舞着锅铲的同时抽空朝这边一笑:“公子,麻烦稍等,我很快就好了。”

那声音果然与凤鸣笙相近,只是,这声音没有凤鸣笙那冰切玉质的冷,也没有她高高在上不自觉的傲,而带着轻快活泼的软。

果然是稍等,少女很快就端着碗筷走到了燕云沉面前,夹了一块精致的梅花点点的糕点递到他唇边,笑道:“公子,你快尝尝,这梅花糕如今可得了梅花的冷了?”

燕云沉从善如流的尝了,点头道:“得了。铃兰,你如何做到的?”

铃兰瞬间喜上眉梢,却是喜滋滋的摆了摆手:“秘密。”

燕云沉也不追问,只是看向听雨道:“听雨姑娘,她就是铃兰。长安路远,中途若生变故,铃兰知道该如何联系我。”

他转向铃兰,“铃兰,这一路上,一切听听雨姑娘的。”

铃兰的眉眼立刻沉肃了下来,低眉道:“是,公子。”

燕云沉便道:“去吧。”

“我做了相思粥,公子,您尝尝吧。”没等他回答,铃兰回身端上装满了餐食的盘子,这才跟着听雨走。

相思粥。

默念着这三个字,燕云沉轻轻叹气。

他只想做燕云沉,可总有人提醒他,他是相思。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