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043

那夜,凤鸣笙没有睡着。

不是因为简单到有些粗糙的床铺,而是,辗转反侧时,总是能想起云沉。

曾经,她从不追究云沉的出身,只把他当做一个简单的江湖客。

可他怎可能只是一个简单的江湖客?

又有哪一个江湖客能像他那般,通百家、懂六艺、晓天文、知地理。朝堂的阴谲诡计、战场无情的鲜血、权势造就的骨肉相争,一桩一件都看的分明。

而他的眼神,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在他眼中,一样平等而带着怜悯。

那是,出身极贵的人,俯视座下臣民的眼神。

云沉出身南疆。

南疆部族众多,如今更是有三个大族九个部落,其余的小部族更是数不胜数。但那九个部落和其余的小部族均依附那三个大族,而其中势力最大的那个大族,就名为白苗族。而白苗族的组长,则被朝廷加封为了南疆王,统领着南疆各部落。

因此,如今南疆身份最贵之人,莫若南疆王。

而南疆王膝下共有三子,年长者十九,中者十五,最幼者方十一,子侄辈更是数不胜数。

云沉会与南疆王有关系吗?

不会,云沉说,他来自南疆深处的一个小部族,既如此,就不会与白苗族的南疆王有关。

可即使有,提起朝廷,提起李氏,提起父亲,他也不该会是那样轻描淡写的语气。

南疆王的势力再大,却也,只局限于南疆。

而云沉呢?

明面上,他来自朱雀阁,是里面的杀手相思。

可实际上,他处处都有眼线,冀北、李氏,天下之事,他似乎莫不知悉。

他不愿这天下发生战争,那是他对苍生的怜悯。可他提起起兵谋反的事,太平淡了。

他说,他会帮她。就好像,他站在她这边,她就一定会赢。

可即使是南疆王,也不敢下这样的保证。

可南疆地界,除了南疆王,还有出身更贵之人吗?

凤鸣笙不明白。

她信云沉,云沉似乎也正在把他身边的一切都毫不保留的披露给她。

可唯有出身,他从不直言相告。

可云沉,你为什么要死?你与赵永宁相交十余年,是他最好的朋友。纵然是为了简词,赵永宁也不会让你去死。他再冷酷再无情,也不过为了那至尊之位。如果你对他没有半点威胁,他怎肯让你死?

还是说,云沉,你的出身,让你必须死?

她终于按捺不住,让晚枫传信去查,却不是查云沉,而是查南疆。

既然云沉这里,什么都查不到。或许,他出身的南疆,能给她想要的信息。

她跟着云沉来到了贺阳城下。

那晚那人的消息确切的很,阳江决了堤,果然就起了疫症,如今更是封了城,许进不许出。

贺阳的雨还未停,仍旧是丝丝缕缕的下着。

燕云沉此时已换下了那身打满补丁的衣裳,换上了浅蓝的布衫,披了黑色的披风。

细雨纷纷,他没撑伞,只是带上了兜帽,注视着前方不过开了一条缝的城门,任雨丝自眉宇间滑落,依旧是清清朗朗的笑:“阿音,要和我一起去吗?”

凤鸣笙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应好,而是同他一样,凝视着不远处的城门,问道:“我一定要去吗?”

“没有,你不用去。”

燕云沉笑着摇头,“事实上,以你的身份,你也不应该去。”

“只是……”他先往前走了两步,再回头看她,雨丝模糊了他的眉眼,连声音都不确定了起来。

“你……或许应该去。”

凤鸣笙有些惊讶,云沉总是说我想、我希望,可他这一次,竟然用了你应该,虽然加了或许,可他说你应该。

他既然这样说,人也好,事也好,贺阳城里,一定有她非去不去的理由。

“好。”她莞尔一笑,跟着他往前走,“我和你一起去。”

或许是贺阳城里的情况实在不好,守城门的兵卒竟然只有一个。那人穿着蓑衣,见了他们显然很是惊讶,却并没先验他们的身份文牒,而是劝告着说城里疫情爆发,如今情况不好,许进不许出,让他们改走他路。

燕云沉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把身份文牒递了过去。

见状,那兵卒也不再劝,验证无误后就让他们进去了。

云沉仍旧是熟门熟路的样子,显然是对贺阳城极为熟悉。

只是,此刻的贺阳城,家家户户都闭着门,街上几乎见不到人影,就连酒馆客栈都关着门。

云沉就在这一片暗沉沉中,带着他们穿街走巷,最终到的,却是一家医馆。

医馆也是关着门的,只是这一次,他没有从哪个地方摸出钥匙,而是规规矩矩的敲了门。

他们等了好一会,才有个约摸十三四岁的少年开了门。

“几位是来抓药吗?”少年眉眼弯弯的朝他们笑,“能让我先看看药方吗?”

燕云沉也笑:“李大夫在吗?”

少年的笑略收了收,打量了他们一行几眼,才垂了眼有些敷衍的开口:“师父出去看诊了,这一阵子都不会回来。”

他边说就边准备关门。

“你是丹河吧?”

云沉扶着门边阻止他,“我和你师父约好的,我姓燕。”

少年被他的话很是震惊了一会,许久他才平静下来道:“你就是燕公子吗?”

他边说还边带着猜疑,却仍旧接着道,“城内疫情突发,师父和夏姑姑都去疫情最严重的贺兰了。”

“师父说,事出突然,才会误了公子之约。此间事了,师父会亲自向公子请罪的。”他说着就朝燕云沉鞠躬下去,“燕公子,丹河代师父向您致歉。”

“无妨。”

燕云沉扶他起来,“我去找他便是。”

他看向鸣笙,示意她往回走,见她并没有异议后就率先走了出去。

只是,才走了一会,后面就传来了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凤鸣笙回头,却见丹河小跑着追了上来。直到这时,凤鸣笙才发现,丹河的左腿,竟然是瘸的。

“燕公子。”

丹河抿着唇,小心翼翼的喊,“您别怪师父,好吗?”

“怎么会?”

燕云沉笑着摇头,见丹河仍是一脸不放心的样子,干脆伸手解了带兜帽的披风,上前两步系在了丹河身上,又替他戴上了兜帽,“放心吧。”

雨丝仍旧是丝丝缕缕的落,自他带笑的眉眼滑落而下。

凤鸣笙接了挽香手中的油纸伞,往前同他并排走,替他撑了伞。

不过一瞬,燕云沉从她手中接了伞,从容笑道:“我来吧。”

两人走了会,燕云沉突然道:“阿音,贺兰疫情重,我不一定护的住你。”

凤鸣笙侧头看他,他难得没有笑,连一向清透温朗的眼神都有些冷冽。

她于是开口,声音也是金切玉质的冷:“可你还是要去。”

燕云沉点头的理所当然:“这是自然。”

“你不失约,我又怎能?”凤鸣笙便笑,温暖明媚,“云沉,我自然与你一起去。”

燕云沉便也笑,一向的清朗:“好。”

他们一路骑马赶到了贺兰,又在周围人奇异惊讶的眼神中打听着走去了疫情区集中问诊的地方。

穿过了面黄肌瘦几无人色或咳或躺等姿势各异的病人们,他们终于来到了大夫们会诊熬药等的后堂,然后被门口遮的严严实实的护卫的军卒给拦住了。

出发前,云沉不知从哪里给他们找了外敷内服的药,又给他们找了帷帽遮住面容口鼻。

此刻,燕云沉掀开了黑色的帷帽,露出那副清俊的眉眼,笑容温和:“我姓燕,和李丛远大夫有约。”

他们等了一会,先前进去通报的军卒就出来了,有两个人跟在他后面,仍旧是遮的严严实实。

看见云沉,走在中间的那人显然有些惊讶,停了一瞬后便飞快的跑了过来,却又在离云沉丈远的地方停住了,又恢复沉稳走了过来,在云沉三步远的距离停了。

“公子。”那人开口,声音听起来很是平稳,却夹杂着轻微的颤抖。

凤鸣笙注意到,他低头的样子,看起来虽然像是在看着云沉,眼神却是垂在了地上。开口前,他膝头微动。凤鸣笙毫不怀疑,若非这周围还有人,他绝对会毫不犹豫的跪下。而且,说完那句后,他毫不犹疑的把遮在脸上的面具拿了下来。

和虞城那晚出现的人一样,眼前的李丛远,对待燕云沉的态度,是一样的。

一样的恭敬,却又不敢接近。

而这时,那军卒和跟在后面的人才走了过来。

后面那人却并没什么顾忌,直接走到了云沉面前。

“公子。”

那人开口,却是个明艳的女声,只是带着点沙哑。

燕云沉微笑着伸出手:“夏姑娘。”

那人伸手搭上他的脉,又细细查看他的脸色,然后朝一旁的军卒点了点头。

“公子一向可好?”

检查完毕,夏姑娘移步到凤鸣笙身前,却仍是看向燕云沉,“经年不见,晚荷甚是挂念。”

“我一向都好。”

燕云沉一边回答,一边伸手取下凤鸣笙的帷帽,“夏姑娘,我既坦诚相见,何不取下面具?”

夏姑娘正随着他的动作看向凤鸣笙,听了他的话,却是震惊了许久,方才伸手去解脸上的面具,连声音都带着颤抖。

“如公子所愿。”

她虽名叫夏晚荷,可事实上,她的容貌,却该是盛夏时荷田里灼灼绽放的接天碧日的荷花,明艳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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