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去如抽丝,纵有凤鸣笙陪着,沈氏的病大好之时,也已到了七月中旬。
为防夜长梦多,凤鸣笙催着沈氏一起入了宫向皇后请辞。
她们在皇后面前说了许多场面话,到底还是在皇上过来之后,以凤鸣笙一句“鸣笙年少,此前蜗居冀州,近日得来长安,方知天下之大,才见世间之繁华。鸣笙只愿久居长安,看遍长安盛景。然中秋将至,父亲却独身守燕朝边境,臣女留恋长安实属不孝,只盼此团圆佳节之日,母亲能陪伴父亲。还请陛下垂怜,允臣女此愿。”方才允了沈氏回冀北。
得了允准,两人言笑晏晏的陪皇上皇后吃了饭,又听了皇后一大堆体己话,两人方才告辞出了宫。
凤鸣笙早已让人收拾好了府里的行李,离宫后一刻都没耽误,就趁着城门落锁前赶着去了城门。
沈氏很是舍不得,在城门前一直拉着凤鸣笙说话。
凤鸣笙虽也十分不舍,面上却是一直笑着,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晚,才拿开了沈氏的手,眉眼弯弯的笑:“娘,冀州才是我的家。”
“离家的孩子,哪有不回家的呢?”她带着俏皮的笑容眨眨眼,掩去不自觉蔓上的水汽,深深的凝视着沈氏。
沈氏却只是含着泪水喊她:“阿音……”
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凤鸣笙垂眼,到底还是硬下心肠,看向一旁扶着沈氏的丫鬟沁玉:“沁玉,扶夫人上车。”
凝视着载着沈氏的马车和随行护送的兵士越走越远,直至再也看不见,凤鸣笙才终于转身,回了京城冀国公府,开始写她自到达长安后的第一封信。
只是,下笔前明明已千酝酿万斟酌,可直到身旁揉成一团的宣纸堆成了一个小山堆,那信也还没写好。
将那废弃的纸团一张张引燃至香炉中后,闻着那清香的素馨花香,凤鸣笙终于完成了那封信。
而那信上,不过写着简简单单的几行字。
爹:
冀州的凤凰花总是失了生气,定北侯府的凤凰花开的却如火如荼。或许鸣笙就如这凤凰花一般,入了京方能骄傲盛开。只是,鸣笙此后不能陪伴父亲膝下,惟愿表哥代鸣笙常伴父亲身旁,与您共享天伦。
直到吩咐浣雪过两天将信寄出,凤鸣笙才发觉整个人实在是太疲惫。
就连浣雪说南疆和先前所查的虞晚舟的消息传回来了,凤鸣笙也不想听。
她只是躺上了床,却是辗转反侧了许久,方才坠入了梦中。
那个熟悉的空阔而陈旧的酒楼里,一坛坛启了封的酒放在桌上,那样萧瑟的秋风里,那样沉重的烈火焦灼般的九歌酒汽中,有一个着麻衣孝服的人垂头聚精会神的看着放在桌上的一把古琴。
挥手止住身后的兵士,凤鸣笙看见同样白衣素服的自己一脸素容的走了进去,坐在了那人的对面。
“小姐,你来了。”
那人看着琴的目光抬起头,有着熟悉的清俊的眉眼,拿起来浮在琴弦上的指骨带着熟悉的青色,声音却是少见的沙哑。
“虞先生。”凤鸣笙听见自己冷寂的声音,“为什么?”
“小姐,有些话,我永远无法说。”
虞晚舟缓缓摇了头,“我等在这,只是想再为小姐弹一曲。”
说完,他开始抚琴,响起的琴音却是悲怆而又苍凉。
竟是国殇!
凤鸣笙猛然站起身来,怒目看他。他害死了她从冀北带过来的所有护卫,竟然还敢在她面前弹这一曲国殇?
可到底,看着虞晚舟垂目肃容弹着这首或许是给他们最高敬意的祭祀琴曲时,她缓缓坐了下来。
直到一曲终,那苍凉之感也久久未散。
虞晚舟抚琴的手从琴弦上拿了下来,倒了一碗酒端在手上,举杯朝凤鸣笙道:“小姐,是我背叛了你,害死了他们。这一碗九歌,我没脸敬他们,算是赔罪吧。”
他说完就将那晚酒一饮而尽。
凤鸣笙只是皱眉看他,没有说话。
那酒虽然呛得很,可虞晚舟是喝惯了的,这时却是边咳边道:“小姐,我的命,您是要亲自取,还是许我自我了断?”
“虞先生。”
凤鸣笙只是看着他道,“这些年我待你亦师亦友的情谊,难道都换不了一个理由吗?”
“小姐,我不想负你,却更不能负自己的心。”
虞晚舟只是继续倒着酒,一边喝一边摇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小姐,理由就是,在我心中,您不够重要,如此而已。”
是呀,她不够重要。
多么简单直白的理由,无论是为了什么,虞晚舟背叛了她,归根结底,不就是她不够重要吗?
凤鸣笙没有再问下去。
她起身出门,哪怕身后忽然火光冲天,哪怕那座熟悉的九歌最终化为灰烬,她也始终未曾回头,只是昂首往前走。
可直到遇到那个温雅的身影时,直到那只赤嘴翠羽的相思鸟难得的停在她的肩头,直到云沉带着她走向河边,亲手教她制作莲花灯时,她才在他沉静的眼里,看见自己隐忍许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云沉……”
她不知道该怎么诉说自己的心情,只是哽咽着一声声唤他的名字,“云沉……”
云沉没有说话,只是一步一步不厌其烦的教她做着莲花灯。
“云沉……”
她低泣着喊,可云沉的身影却慢慢消散,眼前却多了些摇曳的影子。
她眨眨眼,眼前不止没有了云沉,也没有了手上的莲花灯,更没有了身前的那条河,只有白纱制作的床帘,和被昏黄的烛光映衬出的摇曳的影子。
她已从梦中醒来。
守夜的听雨就在这时起身坐在床前,轻轻唤她:“小姐?”
凤鸣笙抹去眼角的泪,回道:“睡吧。”
一向冷静听话的听雨沉默了一会后,却是低声请求道:“小姐,要不要联络燕公子?”
凤鸣笙没回答,只是翻了个身重新闭上眼睛。
“是听雨僭越了。”
没得到回答,听雨很快认错,并且吹熄了烛火。
一梦醒来,凤鸣笙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却在那熟悉的素馨花香中安然入睡,再无陈梦。
白日,章平向她禀报传回来的消息。
“小姐,七岚传来消息,有人在匈奴见过虞先生。可虞先生应该从未去过匈奴,但他的经历,我们也都核实到了,目前还没查出疑点,兄弟们还在继续查。”
原来自他出现在冀州,再走进冀国公府,他的一切,始终都是假的。
凤鸣笙垂下眼,虞晚舟的事在她意料之中。而她更在意的,自然是云沉的事。
“南疆那边呢?”
“小姐,南疆的祭神仪式,我们的人没能进去,只知道,南疆所有部落的族长和祭司都去了。仪式过后,能打听到的消息也只有八个字,六月十八,神祗降世。”
“六月十八,神祗降世。”
凤鸣笙默念着这八个字,伸手抚向挂在胸前的那只木哨子,温润的触感上,细致雕刻的是杀手组织朱雀阁的所谓朱雀。
云沉,六月十八是你的生辰,这与你有关么?还是说,他们说的就是你?那朱雀阁呢?又是什么?
“是。参加过那场仪式的祭司口风都很紧,只说,南疆的神祗终于降世了。”
“只是,南疆各部落虽名义上由南疆王管辖,内里却各自为政,就连各族视为信仰的图腾也并不一致,有朱鹮、丹鹤、赤雁、红雀、彤鸟等十几种之多,却统一以赤为尊。”
“少爷那边得了消息,给了南疆朱雀四个字。兄弟们多方打听,才知道很久以前,南疆只有一个图腾,也就是,朱雀。那时候,南疆各部同进同退。可后来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南疆各部突然各自为政,图腾也各自分开。”
“而在南疆,曾经流传过一个久远的传说,南疆之神,云上之光,朱雀之身。”
“所以,南疆人口中的神祗降世,或许指的就是,南疆朱雀。”
“南疆朱雀。”
念着这几个字,凤鸣笙的心情极为复杂。她抬头看向北方,眼前依稀看见了那个脸色虽苍白眼神却锋锐的少年,“表哥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章平只是低垂着头:“少爷说,是燕公子亲口所言。”他从袖口摸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件递给凤鸣笙,“小姐,这是少爷给您的。”
信封上一片空白,一个字都未写。
凤鸣笙接过,却只是道:“查查朱雀阁与南疆的关系。”
章平应了声是,知趣的告退离开。
院中只剩下她一人,凤鸣笙拆去上面的火漆,拿出里面的信纸时,手还带着点颤抖。
信里的字迹相比凤鸣笙离开时所见,已更加遒劲有力,也更加锋锐挺直。
鸣笙:
容先生说,当年背弃族人投入凤府,他给出的唯一条件,是照顾好你。百年纠葛,你是他的命运。
他的名字是假的,他的身份是假的,可他待你之情,却是真的。
你不曾信错他。
他是南疆朱雀,他的心姓燕,可他永远会站在你身边。
不错,她不可能信错云沉。
可是表哥,你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你从容先生那里知道了什么?又从云沉那里知道了什么?
表哥,是你说,要了解一个人,就要从他的过去开始。可你既知道了,又为何不告诉我?
百年纠葛?可凤氏家族才堪堪百年,燕朝建国也才百年,除却长安深宫的皇室与一直抗衡对敌的匈奴,凤家又哪来的百年纠葛?
云沉既非燕朝皇室又非匈奴人,又是从哪里引出的百年纠葛?
凤鸣笙心思千回百转,有心想要传信去问简词,到底还是作了罢。
她是没有信错云沉,可也不曾信错简词。
有些事,简词既然选择不告诉她,她就不问。
她会用自己的方式查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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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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