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徴怎么会这般小?
攸宁彻底凌乱了。
她分明记得赵徴与她同年,十六岁的少年郎虽不至于人高马大,但也不能这样娇娇小小的一个孩子样吧!
捏着绣扇的指尖微抖,泄露了攸宁此刻不平静的心绪。
尽管再匪夷所思,但眼前那个稚嫩无比的少年郎却是活生生站在她面前,而且穿着青色公服充当的喜服。
眼眸微抬,攸宁抑制不住满脸的惊诧,对着那“赵徴”看去。
“赵徴”想是看见了攸宁不可置信的眼神,也是臊的满脸通红,整个人支支吾吾的想说什么。
媒人也是傻了眼,她未见过赵三公子,却不想这位鼎鼎有名的道士公子是这般模样,做了将近二十年媒人,她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事。
“赵三公子,这……”
看到一侧高千金比她更惊愕的神情,媒人觉得需要她出面了。
不仅是高家这边,就连围观的群众也是愕然不已。
纷杂的议论声不停歇的涌进攸宁的耳中,使得她两鬓突突的跳。
修道难道真的能返老还童?
十六岁的年纪生生修回了十一二岁?
正当攸宁神色复杂时,那“赵徴”执着玉笏凑近了些。
一张稚嫩但已初现风姿的脸露出了羞涩的笑。
“三嫂担待,三哥一个时辰前突然起了高热,因此无法亲迎三嫂,令弟羽代之。”
看着眼前如神仙妃子一般的三嫂,赵羽十分担忧对方发作,毕竟这套说辞外人可能会信几分,高家信不信就很难说了。
果不其然,陪嫁的高家人听罢,脸上顿时染上了几分不虞,但顾及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也还是给赵家留了几分体面。
“如此,那便有劳四弟了。”
攸宁无所谓的淡笑道。
她才不信这套说辞,待字闺中时,她就没少听说自己这个未婚夫百般抗拒的传闻。
赵太傅家有四子,长子赵琅,次子赵商,三子即是她的道士夫君赵徴,而最小的一位,便是眼前的四郎赵羽,年仅十二。
理由勉强成立,两家为了表面功夫,仪式也做的足足的,开始进行下一步撒谷豆。
与那只及他胸口的小少年并肩前行,谷豆钱果自阴阳克择官手中天女散花一般的撒落,围观的孩童见有好东西,一股脑的上来哄抢,将气氛推到了一个新高度。
跨过马鞍,新人消灾报平安。
左右被荷儿和月娥两个丫头扶着,攸宁踏着自轿前铺就的青毡花席,同那代兄迎她的四公子赵羽进了赵家的门……
沿着青毡花席铺就的路,攸宁同赵家幼弟入了新房。
攸宁很想把绣扇放下歇歇,因为举了半晌,她着实有些手酸。
同赵四公子交拜完毕,两人同坐床榻上,攸宁向左,赵四公子向右。
虽然赵羽知道,这是代三哥娶的嫂嫂,但一套流程下来,赵羽也有些羞涩了,毕竟也是自己切身感受的,自然不能心无波澜。
见新人坐下,礼官开始以金钱彩果掷帐,并唱和着一些关于夫妻恩爱,房事和谐的撒帐歌。
虽是世家贵族,撒帐歌不若民间露骨香艳,但对于攸宁这种两辈子清白的闺阁淑女来说,还是尺度大了些。
攸宁尚且这般,更别提一旁低着头的赵四公子了,直接闹了个大红脸,引得周围妇人直发笑。
好似新郎真的是他一般。
撒帐完毕,本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结发,正所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人的一生,就算娶了再多次妻,结发之妻永远也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第一个妻子。
因而结发在国人眼里,分外的庄重,不容一丝亵渎。
但代亲迎毕竟是代亲迎,结发这种亲密仪式,终是不能被旁人代替,要不然真的要被贻笑大方了。
做完这富贵礼,随后需要上堂拜天地。
两家人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被绾成同心结的彩缎,一端系在赵四公子的玉笏上,另一端由攸宁那在手中。
由赵四公子倒行,攸宁面相向而行,被牵着去堂前拜祖宗公婆。
在拜堂时,攸宁趁人不注意偷偷看了一眼堂上的公婆,皆是面慈心善的长相,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十分温和有礼,甚至婆母还虚扶了攸宁一下,看起来十分稀罕她这个新妇,这让攸宁心中有了底。
公婆若是待她好,那她日后的日子就没什么坎坷了,可谓是锦绣一片。
拜完高堂,攸宁与赵四公子再次回新房,这一次位置反过来,由攸宁倒行,牵着赵四公子回去。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大概已有戌时,正是黄昏时分。
“三嫂万安,弟已经完成了所有该完成的仪式,该退下了,稍待片刻,三哥便会痊愈,与三嫂会面。”
有些忐忑的躬身说着,赵羽尚不晓得他那三哥有没有被追回来,也不敢笃定,只说了个大概。
回到了床榻前,攸宁刚坐下,赵家幼弟就拘礼告辞,他已经完成了他今日的事宜,剩下的就是他那荒唐的三哥所要面对的了。
“羽弟见外了,公爹治家严谨周到,我自然放心,就在这等着三公子,羽弟也快回吧。”
察觉到赵羽有些紧张的情绪,攸宁只是柔柔一笑,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将人给送走了。
推开门,再关上,赵羽松了口气,脑海中闪过少女娴静温雅的面孔,真正体会到了旁人所惋惜的心理。
若是他日后能娶这般妻子,定然是不胜欣喜,那还能像三哥一般连夜逃走,到现在也没个音信!
这是他赵家今日的秘密,三公子赵徴并不是高热无法前来亲迎,而是昨夜里就背着他那些宝贝道经连夜翻墙出逃了!
今早爹说侍卫已经在城郊脚店寻到了踪迹,也不知道如今押回来了没……
被三嫂从家里带来的许婆婆肃然的老脸看的浑身一僵,今日赵家有猫腻,赵羽本就心虚,这下更怵了。
端着手,赵羽匆匆离开,几息之间就不见了人影。
……
桌上的红烛废寝忘食的燃着,油灯照的整个屋子亮堂堂的,角落里几大盆冰块正释放着凉气,让攸宁心头的燥热去了大半。
虽然前不久才立秋,但盛夏的余韵还在,暑气依然不减分毫,叫每日在外讨生活的小贩叫苦连天。
已是戌正,房间里仍然只是攸宁一人,真正的新郎半个影子都不见。
她甚至听到了外面荷儿同月娥抱怨数落的窃窃私语,听起来很是为她不平。
万千思绪入麻线一般,串联在脑海中,被攸宁一点点理清。
首先,赵徴不愿意娶她。
但这不重要,自己也不是多想嫁他。
其次,赵家人口也算简单,自己不是宗妇,也不用费心去打理一个内务,只要过好她的小日子就行。
然后,公婆宽宥有加,大约是自己嫁了他家不成器的修仙儿子,觉得亏欠了她。
再次,赵宅所在的永嘉坊距离宣阳坊的高宅驾车不过一刻钟的时辰,攸宁不必像前世一般,每年只有区区一次见爹娘的机会。
只要她想,她可以随时登门。
绣扇早被攸宁扔到床上,她百无聊赖的拨弄着被褥间的红枣桂圆这些吉祥玩意,心中勾画着往后的富闲生活……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不要成亲,我不要娶妻,你们松手!”
就在这时,外面首次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打破了这所小院的寂静。
仿佛在挣命一般,那道声音听起来有些撕心裂肺,就像她小时候在外祖父家时,隔壁家小娘子因为被嫁给老翁做小妾那种哭天抢地的声响。
她有那么恐怖吗?
仿佛自己会吃了他!
被那越来越近的动静唬住了,攸宁连忙找回被扔在大红缎面褥子上的绣扇,执起来,低眉敛目。
“哐当……”
“进去吧你!”
伴随着一声清喝,屋门被人一脚踹开,还没等攸宁反应过来,一个清瘦的身影就从门外被推了进来。
大抵是这人挣扎的太厉害,推他的人力道也用的很大,这人被推进来的一霎那直接跌坐到了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要不是身后的圆桌挡了一下,这人估计得在地上滚几圈才能罢休。
外面的人趁势就将房门关上,让地上飞速爬起的人连影子都没追上,甚至还因为动作太匆忙而带翻了圆凳,发出刺耳的声响。
“开门,开门……”
他大喊着,将门锤的哐哐作响,奈何外面根本没人理他,甚至是一直守着的荷儿跟月娥也没了动静,大概是离开了。
毕竟这是新婚夜,贴身婢女也不能一直守在门口听墙角。
深青色大袖长袍,长翅硬脚幞头,幞头上簪着鲜花,腰间系着朱红色的皮质革带,跟赵家幼弟不同的是,他身形高挑,完全是个少年人!
是赵徴,她那个修仙的夫君。
听到门外明显在上锁的动静,攸宁再迟钝,也知道情况了。
将手中绣扇缓缓放下,精心妆点过的少女勾起一抹难辨喜怒的笑。
正巧,那挣扎无果的赵徴一脸绝望的转过身,看见了拔步床上端坐着的少女。
深红色的嫁衣,霞帔精致,头冠华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你就是赵徴,我的新婚夫君?”
攸宁只是轻巧的问了一句话,却让那赵徴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连退了好几步,整个缩到了角落里,将那处放置的灯架都挤的七晃八荡的,歪歪斜斜的抵在墙角……
攸宁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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