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世冤家

孟未晞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冷汗浸湿中衣,她大口喘息着,手紧紧攥着锦被,指尖发白。

前世她贵为孟家嫡女,却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忤逆父兄,拒嫁靖王,最终眼睁睁看着家族倾覆,自己则在毒酒下了结残生。

重归及笄之年已半月有余,每至夜半,那抄家灭族的惨状便如走马灯般在眼前轮转。

如今时值暮春近夏,白日燥热,夜半却仍浸着料峭的寒意。

外冷内热的感觉让孟未晞喘不过气,帐幔外烛火昏黄,将熄未熄,偶尔从窗隙溜进的一丝风也能激得她阵阵发颤。

“小姐,您又做噩梦了?”贴身丫鬟闻声进来担忧看着她。

孟未晞摇摇头,起身下床,“今日爹爹是不是要在府中宴请靖王?”

“正是,秦公子也同去。”

这原是半月前她就嘱咐丫鬟留意的。

孟未晞是太傅府的嫡女,真真是被捧在掌心浇灌出的娇花。

爹爹孟崇身为当朝太傅深得圣心,而她娘亲出身名门闺秀,她的人生,在十五岁那场宴席之前,只有春日海棠明媚鲜妍,不识人间愁苦。

直到遇见了秦映衡,他出现在孟未晞最彷徨的时刻。

及笄后爹爹板着脸告知已为她定下与靖王萧衍的婚事,那个男人权倾朝野,冷酷暴戾,光是名号就足以让她浑身发颤。

她哭过,求过,皆是无用。

唯有秦映衡温声宽慰,他像一道温柔的光照进了孟未晞被迫定亲后的黑暗生活。

他怜惜女儿身的不幸,痛斥权贵的逼迫,赞她天真烂漫,不该成为家族联姻的棋子。

少女的情窦初开混杂着对命运的抗争,便如油遇星火熊熊燃烧。

所以在决定命运的宴会上,她做了此生最大的错事。

当着一众皇亲贵胄的面,在靖王萧衍那双冷冽凤眼的注视下,她奔至湖边,纵身一跃。

被冰冷湖水吞噬,她看到的是岸上秦映衡伪装焦灼的眼神。

可笑的是孟未晞觉得自己的牺牲是值得的,是为了挣脱枷锁,奔赴真爱。

她赢了,婚事虽未明言取消,却也无限期搁置。

她也输了,输掉了家族的信任与期待,爹爹眼神中的失望如寒冰刺骨。

而秦映衡则更加顺理成章成为了她唯一的救赎,自此一步步落入了精心编织的罗网。

秦映衡曾无意间问起她妆奁中那幅外祖留下的旧画只说意境高远,颇为喜爱,在那之后她便欣然赠予。

他也心系朝局,忧心忡忡谈起边境不稳,若有兵权在手当如何布防才能护她周全。

孟未晞便在书房外偷听,将零碎信息当作趣闻尽数说与他听。

势力如同暗处的藤蔓,朝堂之上开始出现为秦映衡造势的声音,军营之中悄然发生着人事变动。

等到孟崇惊觉不对时,大网笼罩了整个孟家,灭顶之灾来得猝不及防。

太傅孟崇,私通敌国,意图谋反。

证据确凿,因为那幅她亲手送出的《秋山观瀑图》被泼上特殊药水显出了前朝龙脉与复国兵力部署图,昔日透露的兵权布防信息成了通敌最有力的佐证。

抄家下狱。

钟鸣鼎食的孟府一夕之间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孟未晞穿着肮脏的囚服,隔着牢笼看到了秦映衡。

他依旧衣冠楚楚,只是看她的眼神再无半分情意。

“孟家这块踏脚石用得甚好。”

原来从初遇那一刻起就是算计,他要的,从来是孟家嫡女的身份能接触到的机密,借助兵权铺就夺权路。

少女被他秘密囚禁在别院,成了他胜利王冠上用以炫耀战功的珠子。

生命的最后,是一杯御赐的毒酒。

送来酒的内侍面无表情,“孟氏女留之无益,新皇恩典,赐你全尸。”

她端起那杯酒。

脑海中最后闪过的,竟是靖王萧衍那双冷冽的眼,那个在与孟未晞斗嘴争论,令她无比讨厌的男人,在家族覆灭的浪潮中是唯一为孟家仗义执言的人。

可惜,她看清得太晚了。

鸠酒入喉,穿肠蚀骨。

*

“替我梳妆吧。”孟未晞坐在镜前,看着镜中尚带稚气的容颜,“就用水蓝色的衣裙配爹爹送的珍珠头面。”

丫鬟有些惊讶,“小姐平日不是嫌那头面太过老成吗?”

孟未晞微微一笑,“今日不同。”

及笄之礼秦映衡蹙着眉说她戴这套珍珠头面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少女的灵动,那时她将他每一句话都奉若圭臬,闻言便寻借口换下,改戴了他赠的素银簪子。

如今想来,何其可笑,秦映衡需要的只是一个唯他是从的孟未晞。

既重活一世便只做自己,那些前世欺她、辱她、负她之人,休想再按他们的诡计得逞分毫。

宴席设在孟府花园的临湖水榭中,丝竹管弦之声隔着粼粼湖水传来,为此地添上几分风雅。

孟未晞到得不早不晚,恰好在几位公子后入场。

今日这场宴由孟太傅亲自操办,遍请京中皇亲贵胄、青年才俊,表面由头是为孟家唯一的嫡女择一良婿。

然而知晓内情的人都明白孟崇是要借这满座朱紫做个不容反悔的见证,将他最珍视的嫡女许配给权倾朝野的靖王萧衍。

萧衍作为当今圣上最倚重的弟弟,手握重权,行事雷霆,在朝中树敌颇多,却也稳如泰山。

将孟未晞嫁予萧衍,既是向陛下表明孟家与皇室休戚与共的决心,也是为孟家寻一个最坚固的倚靠。

同时孟家清流门第的声望也能为萧衍在士林中增添一份雅量的名声,堵住些许悠悠众口。

这是一桩于三方得益的婚事,唯一的变数或许就是被蒙在鼓里,只以为能真正选择心仪之人的孟未晞。

“未晞。”温润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孟未晞袖中的手猛地攥紧,强压心头翻涌的恨意,她缓缓转身。

秦映衡今日穿着一身月白长衫,玉冠束发,眉眼含笑,端的是翩翩公子。

他目光落在孟未晞发间那套珍珠头面,闪过诧异却未提及此事,“未晞,若你心意仍如往昔,只要你当众将凤佩赠予我,孟太傅素来疼你,必会尊重你的选择,我定不负你。”

在大梁朝,高门贵女择婿,有一项沿袭百年的雅俗,赠玉定选。

嫡女及笄后,家族会赐予特制的龙凤玉佩,一半为龙佩,由家族保管,一半为凤佩,由女子自行保管。

若女子遇真心属意之郎君,可当众将凤佩赠予对方。

前世,便是这番看似鼓励她追求真爱的言辞把她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孟未晞看着他深情款款的模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秦公子提醒的是。”再抬起眼,眸中只剩柔情似水,“这凤佩确实该赠予心仪之人。”

秦映衡按耐住心中的喜悦,绽放出温润的微笑,“那……”

*

“未晞,你过来。”

听到孟崇唤她,秦映衡体贴道,“太傅叫你呢,快去吧。”

孟未晞心中冷笑,面上不显,只微微颔首,便款步向主位走去。

“爹爹~”孟未晞挽着孟崇的手臂晃了晃,眼波流转,视线落在面前的男人身上,秀眉微微一挑。

“哟萧衍,你居然也在?”

不得不说,萧衍生了副好皮囊。

玄色蟒袍衬得他肤色冷白,脸如寒玉俊美凛冽,那双凤眼眼尾微挑,本应多情,此刻却只盛满了疏离与淡漠。

他薄唇紧抿,显得不怒自威难以接近。

便是这样的人为考校太子功课,出了一道极难的策论,将太子问得面红耳赤。

她替爹爹去送新寻的孤本,当时年少气盛,忍不住在一旁插话,引经据典将他的论点尽数驳了回去。

萧衍当时只冷冷瞥了她一眼,淡淡回,“孟太傅教女果然与众不同。”

那时开始,两人的每次相遇总伴随针尖对麦芒的言语交锋。

“未晞,不得无理。”孟崇虽然宠她,此刻却不得不沉下声,嫡女该有的规矩,一分也不能少。

孟未晞收敛态度,规规矩矩站好对着萧衍优雅行了标准的女眷礼,“未晞失言,请靖王殿下恕罪。”

萧衍声音平淡无波,“无妨。”

孟崇见状脸色稍霁,“小女顽劣,让殿下见笑了,殿下公务繁忙,今日难得过府,便让未晞代为父好好招待殿下。”

所谓的招待不过是给他们名正言顺接触的由头罢了,爹爹真是……

孟未晞心中明镜似的,面上却装作懵懂乖巧,再次福了一礼,“是,女儿遵命。”

萧衍负手而立,眺望远处湖面上掠过的水鸟,“孟太傅今日兴致颇高,这宴席办得也甚是隆重。”

孟未晞站在他身侧稍后半步的位置,应道,“爹爹一向好客,尤其重视与诸位大人的情谊。”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自己都微微怔住。

曾几何时,莫说这般心平气和与萧衍并肩而立、对答如流,便是两人处在同一方天地,她都觉着难以呼吸。

可此刻,她惊奇嗅到了他身上传来极淡且清冽气息。

像是雪后初霁的松林,干净又捎着难以言喻的沉稳力量,奇异抚平了她重生以来一直紧绷的心弦。

前世她之所以那般愚蠢,被秦映衡那点虚伪的温情蒙蔽双眼,除了自小被保护得太好、不识人心险恶之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她中了话本的毒。

所谓话本并非圣贤经典,而是些在市井巷陌,深闺后院私下流传的故事脚本。

里面写的多是落魄才子富家千金、寒门书生贵族小姐之间冲破门第,历经磨难,终成眷侣的爱情。

如今想来何其讽刺,那些话本不过是文人编织的梦幻泡影,或是别有用心之人麻痹无知少女的工具。

她竟信了那套鬼话,亲手将家族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思绪及此,孟未晞松了口气,好在一切都不晚。

蛊惑她的话本如今却成了未卜先知的利器。

萧衍垂眸,“本王以为太傅如此煞费苦心,孟小姐必是已然知道你我婚约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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