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裴易的车，许见知先给沈奚迟发微信说明了情况，还说如果晚上这边结束的早的话就去学校找他，到时候一起回家。沈奚迟那边回复说好，晚上见。

车辆平稳行驶，许见知发着呆读档，渐渐琢磨明白了——这个时间点，裴易是因为成功脱单要庆祝。

除此之外，这位声称不婚主义，追求自由行在天地间的男士，将于23岁英年早婚。后来，结了婚又扬言丁克的这位，将于24岁那年当爸。

许见知扭头盯着还处在日天日地无所畏惧阶段的裴易看，越想越觉得自己这兄弟的生活就是不断立下flag又屡次打脸的过程。

真说起来，“绝对不和许见知这种人做朋友”也曾是裴易的众多flag之一。

两人同岁，第一次见面是在小学一年级的教室里。

开学那天许见知出门的时候，林芳在小孩儿包里放了一罐包装崭新的水果糖，里面有五十颗，当时她说分享给班里的同学能帮助他交到更多朋友。

那个年纪的小孩，看到新奇的事物不会优先去衡量价值，只会想着如何能实打实攥在手心。课间许见知在座位上刚把糖拿出来，周围玩闹的小朋友就开始双眼放光地专注盯着。

他记得要分享，所以一颗一颗地给班上除了他余下的三十九位“预备朋友”分发，最后轮到自己的同桌。

一身名牌的裴易双手插兜，昂首挺胸不拿正眼瞧他，那架势感觉下一秒就要上场发号施令。

许见知识趣地没跟他搭话，悄悄把糖放在了他的桌子上，就这一下不知道怎么惹毛了人家：“谁稀罕？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要是真大方，有本事把剩下的糖都给我！”

裴易早上因为赖床，出门太匆忙把家里准备的巧克力落下了，开学第一天觉得自己同桌假大方，抢了自己风头。

他原本以为许见知肯定不会答应，可一低头，发现剩下的十一颗糖已经整齐地排成一列，橙子味、西柚味、柠檬味……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课桌上。

隔壁桌上，空着的玻璃罐在透过窗户照射过来的光线下五彩斑斓，折射出着虹光。

“你真没骨气，我说什么你做什么。”裴易那张肉嘟嘟的脸涨的通红，郑重宣告道，“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和你这种人交朋友的！”

就跟没意识到对方的气急败坏一样，许见知眨巴着眼睛，软声回复道：“好的。”

“……”一拳打在棉花上，在小裴易那儿，他和许见知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因为许见知性子软、好说话，后来班里的人总来找他借东西，说是借，其实少有人还。人家一学期买一套文具，许见知一周就得买一套，拿到手都捂不热。

裴易看许见知要不回来东西也不生气不告老师，天天摆着个笑脸跟没事人一样，愈发觉得这人妥妥就是一个傻子、窝囊废、愣头青。

小小年纪，许见知还不知道自己一下子被扣三顶帽子。

未经受岁月磋磨，成为大人之前，没人不幻想能成为英雄，拯救别人，拯救世界。

大发善心，顺手保护一个窝囊废就是当时裴易突然想起来的做英雄的方式。

后来在学校，裴易开始和许见知同进同出，说话玩耍。别人想借许见知的东西，必须先过他这一关。借走的东西超过一节课不还，裴易就会过去跟借东西的人“张牙舞爪”。

自己是在罩着别人，自己是小英雄。只要想到这一点，裴易就能呵呵发笑。那段时间他晚上做梦都是穿着超人衣服挡在畏畏缩缩的许见知面前打怪兽。

再后来年岁渐长，不继续犯“放心，我罩着你”的中二病，彼此心里都清楚，谁也做不了谁的救世主。裴易渐渐明白，许见知不是傻，而是一种对自认为不重要的事物的一种纯粹不在乎。

多年来，他们两个之间建构起了真正的友谊桥梁，当然会有意见不合，吵吵闹闹，但那桥十年如一日坚固。

现下，余光里察觉到许见知的视线，裴易心里直发毛：“看、看什么？”

“没什么。”许见知扭过头，“快要当爹的人了，稳重点。”

如果没系安全带，他觉得自己现在绝对已经因为惯性撞晕了。后面的车狂按喇叭，不用想也知道车里的司机在口吐芬芳。

“靠！”裴易回过神，重新起步，瞥一眼许见知，惊讶道，“朋友，你疯了吗？”

许见知：“这话应该我来问吧？你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差点造成追尾事故啊朋友！”

裴易埋怨道：“还不是怪你胡言乱语吓我。”

“时间会给出答案。”许见知伸了个懒腰，然后欠嗖嗖地说，“我要预定第一个干爹位。”

裴易脸都绿了：“你变了朋友。你不再是那个可爱善良单纯——”

“快走吧小易，别让师晴学姐等着急了。”许见知打断他，“昨晚没睡好，我眯一会儿。”

裴易“哼”一声，偃旗息鼓，专心开车了。

许见知记得裴易和师晴是在一个社团活动上认识的，两人一见如故，共同话题很多。后来他们经常一起约着吃饭游玩，情啊爱啊都是在这个过程中自然发酵的。

人很奇妙，有的面上深情款款，实际内里早就腐了烂了；有的表面吊儿郎当，实际对待感情比谁都要郑重其事。

确定交往之前，裴易跟师晴坦白自己是不婚主义，对方不仅不介意，反而因为他的实诚更加看好他。至于后来裴易的屡屡打脸事迹，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遇到对的人，想拴住对方同时也想被对方拴住，人之常情。

不由地又想起沈奚迟，许见知闭着眼睛，不觉自己嘴角扬着。

裴易眼尖瞄见，心道自己这兄弟何止是变了，极可能是中邪了。

一行人吃完饭，庆贺完裴易脱单又要去KTV继续下一趴。许见知推脱不开，跟大家一起去。

吃饭的店地处繁华地段，距离唱歌的地方不远，他们就选择最原始的出行方式。路上师晴和自己的闺蜜一起走，裴易他们这群男生就凑在一团。

“嗳，”裴易肩膀撞一下许见知，“我和师晴在一起，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也不惊喜？”

因为他是站在未来看过去的，这话对沈奚迟都不能说，更别提裴易这个没头脑。说出来指不定要被裴少爷当场打晕送到心理医生跟前。

许见知笑着说：“哦，我现在比较成熟，喜不形于色。”

裴易“嘁”了一下，摆明是不信，还想不依不饶追问一番，这时已经到达目的地，他只得暂时作罢。

“我！只为你着迷！”

裴易握着麦克风在台上嘶吼的时候，许见知已经开始有点意识恍惚。他大意了，忘了自己的酒量是两年多后的那具身体练就的。

散场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二点，许见知是彻底醉了，躺在KTV包间的沙发上睡觉，叫也叫不醒。还来脾气了，裴易去拽他的时候被踹了一脚。女生们没喝酒，裴易让师晴她们开自己的车先回学校了。现在裴易是真头疼，简直想把这人丢在这不管，或者他俩今晚一起在这的沙发上凑合一晚得了。

沈奚迟的电话还真就回回都来得及时，裴易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许见知口袋里掏出手机，抓紧接通：“沈哥，江湖救急！许见知喝多了，你现在有空过来接他吗？”

“地址发我。”沈奚迟言简意赅。

他们三个时常约着吃饭，都熟，裴易自然知道沈奚迟是可靠的。所以不多时，沈奚迟一来，裴易就打车溜了。

“小宝，醒醒。”沈奚迟蹲在沙发边，手抚上许见知的脸，用拇指轻轻描他的眉。

他刚从外面进来，风尘仆仆，身上还挟着风的凉意。

酒精让人醉，还让人热。许见知脸泛着红，发着热，被沈奚迟的手一冰，先是皱着眉瑟缩一下，后来可能是觉得凉凉的很舒服，主动往他手上贴蹭。微张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沈奚迟的掌心，像是一只渴求主人抚摸顺毛的小动物。

这样的完全的依赖、接近和不设防让沈奚迟想去占有。占有再破坏，让许见知这一面永远只能被自己看。

吻下去，咬下去。

吃掉。

“许见知。”沈奚迟喊他，声音喑哑。

理智逐渐回笼。

许见知眼皮阖张，迷迷糊糊认出来眼前人。他伸出双手抓沈奚迟的手，声音黏腻：“迟哥，你来啦。”

“嗯，有人说去接我，我没等到。”沈奚迟眉目低垂，摩挲着许见知的手腕，说的好委屈，“所以换我来接他。”

“对不起对不起……”许见知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只知道自己晚一步，没赶上接人，一味地道歉，“对不起，迟哥，对不起……”

他眼睛里水汽氤氲，像盛满两口不甚平静的湖，沈奚迟深深地沉入湖底，想听的不是“对不起”。

沈奚迟拉他胳膊，扶他肩膀，想架起他，嘴上哄道：“原谅你了。走吧，回家。”

醉鬼可能都不按套路出牌，上一秒可怜楚楚的人现在又不配合：“不，我、我走不动，没劲了。”

“那怎么办？”沈奚迟凑近他耳边，轻声问他。

“要抱。”许见知说得理所当然。他抬高双臂，一下子退化成了三岁小孩。

而沈奚迟，怔忪着，可能也跟他一起退化了。有好几秒，他的视野难以聚焦，大脑无法思考。

像什么话。好比经验丰富的生物博士生在给96孔酶标板加液时突然忘记顺序。

于是一切都得打破。

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