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如不美,阿姑才美。”躬身对周夫人行了个礼,顾君如夸赞道。
实则她说的也并非虚言。周夫人生的柳眉杏目,虽身材略显丰腴,仍能看出几分年轻时候的余韵。
周夫人素来喜欢听夸,尤其更喜欢像顾君如这样的美人夸赞自己。当即眉头舒展开来。指着身侧的席塌叫顾君如坐下,拉着她的手道:“这几日我同你阿兄不在,家里的事都劳你费心了。”
赵生方才见到周夫人,定然已经将前几日发生的事都从头到尾的讲过一遍。至于其中有没有添油加醋的成分,顾君如不得而知。眼下见周夫人隐隐有几分试探的意思,便含含糊糊的说道:“家里有管家在,万事也轮不到女儿操心。只是前几日学堂那边出了点乱子,眼下都已经摆平了。”
“适才进门的时候,女儿遇见了赵生。他本是学堂那边的管事,相信已经将事情的经过都交代过了,女儿便不再赘述。”
寥寥几句,言简意赅,悉数将周夫人的试探都挡了回去。
实则顾君如料得不错,适才赵生对周夫人说的那些话,不光是添油加醋,并且还火上浇油。尤其是周羡渊如何蛮横粗鲁的欺负钱少,以及顾君如如何出言维护,事无巨细,就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放过。
周夫人原本就极讨厌周羡渊,听了这事之后心里便存了些火气。可是她当周家主母这么些年,为人自有些聪明。知晓赵生那张嘴惯常就爱跑马,故而才又将顾君如叫过来问一问。
只是她万万也没想到,顾君如竟然连一句解释都没有。非但不解释,并且听她这话里的意思,竟然就将赵生说过的话悉数认下了。
顾君如越是这般轻描淡写,周夫人就越觉得赵生的话不可信。据她所知,顾君如自打入府这大半年来鲜少与人交往。除了在她的授意下,时常陪着周羡鱼出府走走,平时几乎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而至于那个混小子周羡渊,常年被禁止出入内院,又缘何能与顾君如搭上线?想来她应该是真的好意维护自己,结果才歪打正着的帮了那小子一把。
思及至此,周夫人总算彻底松了口气。
解开心结,周夫人面容舒展开来,和颜悦色的同顾君如说道:“学堂那些小子平时就皮的很,你一个女儿家,无事少到那种地方去,免得惹眼。”
“至于那个周羡渊……”周夫人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他生母出身低贱,生出来的孩子又能好到哪里去。你切记要离他远些,免得牵累到自己。”
周夫人拉着顾君如的手,句句语气怨毒,字字连钩带刺。
顾君如却是听得一阵心凉。前世她伴在周夫人身边,时常就能听到这样怨恨的言语。只是那时她感激周家母子的救命之恩,想当然的将他们当成了善人。她以为,周家母子既然能将自己一个外人当成亲生般对待,想来对待周羡渊这个庶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故而刚开始听到周夫人骂周羡渊的时候,顾君如便多少对他有了点偏见。后来又听到周家母子那番对话,知晓了周羡渊恶意陷害自己兄长,这种偏见才彻底转成了愤怒。
此后周家母子先后离世,顾君如被迫嫁给周羡渊,经年累月过着苦闷的日子,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这才转而开始折磨周羡渊。
如今再次听到周夫人辱骂周羡渊,顾君如心中平静的荡不起一丝涟漪。非但会对周羡渊产生半点偏见,反而还有些替他可怜。
周羡渊那么孝顺的一个人,倘若知道有人在背后整日作践自己的生母,这心中又该多么难过。
不想让周夫人继续骂下去,顾君如便开口打断道:“阿姑才回府,就不要想那些不高兴的事了。这几日您与兄长去了庙会,女儿可是日日都牵挂的紧,也不知道庙会上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阿姑可给女儿带回来一两件?”
她一提起这件事,周夫人果然被引开注意力。招手命丹朱奉上茶点,一边吃一边同顾君如讲述此行的趣闻。
流县有座伽蓝庙,建筑恢弘,且修习出了几位得道高僧。周夫人素来信佛,此去定免不得要去庙中祭拜一番。临行前她带了足够的银子,趁着热闹,给庙里添了不少香火钱。
如此挥毫必然会引起僧人们的注意,故而周家母子得到了庙方的隆重接待。提及此事,周夫人满脸自豪。挥手令丹朱将一个匣子送上来,推到顾君如面前,故作神秘的说道:“这便是阿姑送给你的礼物,阿如不妨打开瞧一瞧。”
看着眼前那两指宽的紫檀小匣子,顾君如眼皮下意识跳了两下。
她恍惚记得,前世的时候周夫人也曾送过她这样一个东西。时间太久,她已经记不起这里面放的是什么了。不过想来应该不怎么招人喜欢就是了。
面对周夫人的期待目光,顾君如不好推拒。犹豫半刻,还是硬着头皮将那匣子掀开了。
约两指头宽三寸多长的小匣子里,静静的放着一根福签。此签做工精细,背面刻着镀金祥云纹,正面则用朱砂笔工工整整的写着一行小字: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
顾君如见到这个东西,脑子就是一懵。
不待她开口发问,周夫人便献宝似的说道:“此签乃阿鱼求得。庙祝说,与他相处时日最久的女子会成为他的妻子,乃是上上签。”
周羡鱼一个残疾,常年隐居深宅之中。与他相处最久的女子除了周夫人身边的丹朱,也就只剩下顾君如一个了。
“我知你与阿鱼情投意合,想来也姻缘也是天定。”细细打量顾君如那精致的五官,周夫人是越看越觉得满意。虽至今不知这女子的出身,单看这副沉鱼落雁的好相貌,也值得做她周家的媳妇。
顾君如嗓子却像是给人塞了一团棉花,半晌说不出话来。前世的时候,她受到了周羡鱼诸多照顾,若说对他丝毫没动心过,那也是假话。
可是后来得知了周家母子欺辱周羡渊的真相,顾君如对周羡鱼那几分情谊便烟消云散了。
如今重活一世,仿佛绕了个大圈,一切又重新回到原点。顾君如满心不愿成就这门婚事,怎奈当初被救的时候为了报恩,就已经将自己许给了周家。
这大半年来,她虽对外一直称周夫人是义母,实则却用的是婆媳称呼。眼下面对那根姻缘签子,顾君如心里十分清楚,嫁给周羡鱼这件事,怕是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顾君如心道:罢了,大不了就像前世那般再嫁上一回。左右也不过是顶着个夫人的虚名,只要能好好护住周羡渊,旁的事都不重要。
顾君如之所以能看得这么开,一来源于她心大,凡事争不过便不争,拗不过便顺从,左右她一条捡回来的命,怎么舒坦怎么活。
二来,也是因为她和周羡鱼成亲的日子还没到。若她记得不错,前世成亲是在她被救起一年多之后。掐指一算还有半年的时间,眼下发愁也有些为之过早。
顾君如垂着头在心里盘算日子,周夫人则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脸。虽然当初已经拐弯抹角的同顾君如暗示过自己的心思,可如今真到了叫真章的时候,她还得确认清楚她真正的心意。
周羡鱼是周夫人此生唯一的孩子,她得确保娶的媳妇真正心悦于他,不能叫儿子日后受了委屈。
与周夫人相比,顾君如倒没怎么纠结。左右这些事前世都已经经历过一回,所谓一回生二回熟,经历的多了,许多心思也就淡了。
眼下她唯一的目的就是好好守护周羡渊,断然不能让他再像前世那般受委屈。
此时屋里这两个女人面对面坐着,一个意在试探,一个则深藏不露。虽然表面上说的是同一件事,然心思却各有不同。终归的目的却只有一个——守护自己最重要的人。
前世周羡渊为救顾君如摔落悬崖,眼下虽然重生,顾君如却觉得自己欠了他一条命。她必须得好好活着,把这条命原原本本的还给人家。
顾君如心中打定主意,十分潇洒的伸手将那匣子合起,连同里面的姻缘签一起收入袖中。嘻嘻笑着同周夫人道:“难得阿兄手气这么好,这宝贝女儿便收下了。”而对于这段姻缘,则是绝口不提。既不承认,也不否绝。
周夫人十分诧异:“只是如此?”
顾君如歪头想了想:“若说还缺点什么的话……那便是流县的土仪了。听闻那边盛产桃花蜜,不知阿姑可带回来一些?”
顾君如嗜甜,提及桃花蜜,忍不住真的咽了口口水。
周夫人几次三番试探未果,也不好问的太过直白,只得将心思搁下。
两人复又喝了一会茶水,说说笑笑,气氛倒也显得融洽。
直至房里那根卧龙香染净,顾君如方才起身,揉着肚子说道:“吃了这么多点心,这肚子里还真是撑得很。阿姑若是无他事,阿如这便告辞了。”
“你呀,可真是皮得很。”周夫人面露宠溺的笑容,有些无奈的挥手道:“去吧去吧,路上多走走也能消消食。”
顾君如礼数周到的对着周夫人行了个礼,这才如释重负的退了出去。
待她离开,周夫人面上笑容逐渐淡去,转而变得有些忧心忡忡。
丹朱亲自将顾君如和青霜送出院门外,直至那对主仆走的不见身影,这才回到主屋里。
“如何了?”周夫人手中持着火折子,正在重新燃香。
“已经走了。”丹朱说道。
周夫人点了点头,让丹朱搀扶着自己的手,二人匆忙走到屋外。
为求通风,这主屋东西南北都是窗。二人从回廊绕到西窗处,只见房檐角落里停着一辆笨重的轮椅。在那轮椅之上,安静的坐着一人。
此人双十年华,身着雷云文滚边月白长袍,头顶发髻,簪着白玉冠。玉冠之下,眉目如画,气质温婉,如雨雾缭绕的三月春山。
倘若顾君如在,一眼便可认出,此人便是周羡渊的兄长,周羡鱼。
走到儿子身边,周夫人细致的整理他肩上衣衫。有些忐忑的问道:“你如何看?”
周羡鱼攥紧了拳头,面上却仍是笑容:“她不愿嫁我。”
周夫人便劝道:“不愿嫁也无妨。你可是咱们周家的大公子,正经八本的少家主。便是不娶她,阿娘也能给你寻个更优秀的。”
周羡鱼摇头,笑容越发真挚了:“阿娘不知。”
“她原本就是属于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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