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仞这个太子专用吉祥物的时间并非整日都紧凑无比。
每隔两日,在日常讲学过后,司礼监秉笔太监会经皇上授意,挑拣些各衙门的奏章递进东宫,有些是近两日早朝上议过的旧事,有些是皇上批过,涉及祭祀之流,不甚紧要的事,另有辅臣从旁协助讲解奏折。
但凡到了太子例行查阅奏章之时,便要屏退沈仞等侍读跟其他无关内侍,只留最亲近的太监在旁侍奉。
太子此举,倒是让沈仞松下了一口气,若他这种时候还待在东宫里,哪日丢了个什么要紧的折子,在这个没有监控的年代,他就算浑身上下八百张嘴,也没法将自己给干净摘出去。
沈仞深知,以他现在的弱鸡身份,离皇家这些高危物品越远越好,他这条咸鱼的命,还想多续上一续。
沈仞今日一整个下午都是空闲的,他往常不敢乱跑,一般在值房内一待就是半日,困就补觉,不困就思考人生。
他生怕在宫中乱逛,触发了什么诸如冲撞皇帝妃嫔,冒犯皇家威仪,或者偶遇苏和玉,又跟这人有了些没必要的牵扯之类,没什么必要的支线任务。
小墩子后来给沈仞拿来的太监服,沈仞穿起来虽然觉着有点小,伸直胳膊出去,能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跟上面的一小截小臂,但这身衣服给沈仞穿起来,就像套上了一层安全舒适,充满安全感的壳。
非要形容的话,就像寄居蟹找到了它最完美的海螺,兔子打出了最满意的窝。
这就是他沈仞,拥有十年工作经验老员工的底气,用小墩子的话说,衣服就那么一穿,拂尘那么一拿,气势十足,他沈仞就是块天生做太监的料。
他这太监圣体真的没有再入职的打算,但他作为太子侍读,想混进后宫这处御花园别无他法,只能出此下策。
小墩子中午前就给他带来了春花那边的消息,说是天黑之后,老地方见。
关于苏和玉那边的事,沈仞刻意没去打听,小墩子没多说什么,就继续跑出去忙其他活计了。
沈仞将身上的太监服理了理,整理妥当,又走去窗边,从桌上摆着的边角有些坑洼的铜镜中,看到了自己年轻不少的脸,他头发梳得十分规整,全数拢在深蓝色的太监圆帽内,他把脑袋左右转了两下,抬起手,将帽子扶的更正当了些。
一幕幕血雨腥风,陈年旧事好像就发生在昨日,还在沈仞的眼前,他收拾好心情,推开了值房的门,身姿挺拔的沈侍读摇身一变,就成了名不见经传的洒扫小太监。
沈小太监浑然天成,如鱼得水,很快就混进了御花园,他确认过四周无人,迅速钻进了一处假山中躲藏了起来。
春花是入了夜来的,最近有些降温,晚上的御花园刮着股嗖嗖凉风,阴阴的,透着森然寒气,春花十分熟络的摸到了老地方,寻着入口也钻了进去。
御花园的假山几乎连成了小片,这处选用的是形态各异,多孔洞的太湖石,造景十分美观,其内别有洞天。
交叠成片的假山里面有个堪堪容纳两人的秘密洞穴,从外向内看不出什么,而从内向外看,几乎能将大半个御花园纳入眼中,进可攻,退可守,若有人靠近,也可通过假山另一侧贴墙逃走。
这处是沈仞前世偶然发现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他专门用来与春花做对接的‘老地方’。
春花这会不敢掌灯,只能偷偷摸摸的借着月光摸索靠近,藏在此处等待的沈仞更不敢点灯。
入了夜,后宫的盘查比白日要多出一倍,沈仞现在不是太监,值房尚且还在外臣能进出的外廷范围,后宫对他来说实则难度加倍,他要想出入这里,真真是危险重重,因此只能白日就来这慢慢等了。
他从白日等到黑天,等的时间久了,索性直接坐在地上,整个后背靠在假山内侧,无聊透顶,险些就这么直接睡过去。
春花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起,将困倦得频频点头的沈仞给直接惊醒。
沈仞警惕的仰头将目光投到假山的入口处,春花披着清泠的月光,穿着浣衣局宫女的普通衣裙缓缓走入,两人都看不清对方面孔,却忍不住不约而同的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哎——”
“唉——”
两口大气喘出来,沈仞与春花又不约而同的问道。
“你也?”
“你也?”
有种万语千言自不必说,尽在不言中的微妙心情,只一个照面,浓浓的队友默契就涌上心头,二人又忍不住疲乏的再次发出了感叹。
“哎——”
“唉——”
不用再问,沈仞就知道,她也回来了。
春花的语气里带着点饱含岁月沧桑的感慨,“你是从哪年回来的?”
沈仞抠着假山内壁往起站了站,他缓了缓蜷着有些发麻胀痛的双腿回道:“静安五年。”他稍稍停顿,又接着说道:“的最后一天。”
“永平往后的年号,原来是静安啊,还怪好听的。”春花琢磨半天,嘴里说了句前后哪都不着的话来。
虽然上一世的下场凄惨,春花还是被皇帝给处死的,不过沈仞依旧佩服春花此刻的潇洒,他没拐弯抹角的意思,直接问道:“你这次没去皇上跟前转圈?”
这话说的就是春花上一世的传奇上位之路,沈仞前世起初并不知道宫里还有春花这个穿越者,他只是听说有个极厉害的宫女,身段好,舞也跳的好,某日皇上在宫里转悠,这宫女就凭借舞姿入了皇帝的眼。
一来二去,这宫女的晋升之路堪比坐了火箭,后来沈仞为了苏和玉能光明正大的离开冷宫,堪称是绞尽脑汁,四处打点关系,阴差阳错的就搭上了春花这条线。
互相知道大家都是现代人后,难免萌生出了一种深入敌营,抱团取暖的浓浓盟友情谊。
二人也就这么着,互相扶持,生活里也几乎是无话不谈。
上一世就在沈仞以为他们二人强强联手,就要将这种大宦官加上受宠宫妃的黄金组合给发扬光大的时候,春花却没有丝毫预兆的彻底倒了,沈仞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时候,连春花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沈仞这次回来,起先不知道春花究竟还是不是那个他的老乡,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成功回来,到了差不多的日子,沈仞旁敲侧击,找人来回打听后宫八卦,却没听说后宫又多出了哪个主子,他这才找了小墩子按照春花可能在的浣衣局直接递了信去。
现在看来,春花不仅和他一样重生了,还和他一样,选择了不再如上一世一般,一门心思的向上爬,毕竟人活着不能奔着死去,策略还是要改。
“转什么转,那就是个...”春花梗着脖子,措辞道:“白眼狼。”
沈仞的脑海中突然飘过了苏和玉那张阴沉的脸,含糊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一脉相承。”
春花在黑暗中摸索着,恨恨捶了沈仞的肩膀一拳,位置没找准,将他的帽子打的一歪,春花咬紧牙开口道:“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宫里快翻遍了都没找着你这小太监,你这次怎么晚了这么多?”
沈仞连忙撇清关系,“我不是,我没有,我这次不是太监,你不要误会我。”
春花捏着自己泡的浮肿发痒的手指,幽幽说道:“你倒是来得及不进宫,我可结结实实的在浣衣局洗了好几个月的衣服了。”
沈仞也唉声叹气道:“我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封建迷信要不得,那什么道士一句话,太子就给我圈在这宫里头了,没名没分的,我要写下一个惨字。”
熟人在侧,互相都再了解不过,二人一来二去的,很快就露出了马脚。
“老沈,你快点把我弄出去啊!”春花急不可待的拽着他脖子,崩溃的来回摇晃。
“我不能再洗衣服了,我跟你说,每天晚上俩眼一闭,我在梦里都在洗衣服,堆成山的衣服怎么洗都洗不完,梦醒了天还没亮,今天的脏衣服又来了,堆成一座小山,我再这么洗下去真的要疯了,还不如再去皇帝跟前转圈...”
“咳咳...”沈仞叫她给晃得眼冒金星,“我也自身难保,要是能出去我早就出去了不是?”
被抛弃的危机感迫在眉睫,春花又开始用粗糙手指疯狂的捏着沈仞摇晃道:“不行,你不能把我自己扔在宫里,快把我一起弄出去,我求求你了,实在不行你娶了我吧,你有没有出息我都认了,能走就行。”
“呸呸呸,说谁没出息,你比顾成均还低情商。”沈仞拂了拂春花的无情铁掌,“别动手,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手劲有多大...”
春花用洗衣服练出来的结实二头肌痛击沈仞,“哦,你翅膀硬了,现在不是你之前求我的时候了,我那个时候帮你多少,鞍前马后的,你那个小相好,是不是我帮你从冷宫里给捞出来的?”
“什么相好,什么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要自己溜了肯定不带你。”
春花跟沈仞独处的时候二人向来没轻没重,说话也随意,开玩笑惯了,前世还有几次不小心给苏和玉给捉了个正着,要不是沈仞上一世缺东西,这事可能就难解释了。
春花话赶话的张口就道:“你要是自己跑了我就喊人,我去你工作单位拉横幅,说你把我扔了不管...”
“毒妇!”
“阉狗!”
“喂,现在还不是。”
“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二人吵吵嚷嚷了一刻钟,半句的正经事都没谈,就这么扯皮摸鱼了好一会。
沈仞最后气喘吁吁,福至心灵道:“你嘴这么毒,我想到一个人肯定跟你登对,你再等几天,我想办法帮你牵个线,搭个桥。”
春花肯定沈仞的工作热情道:“等我发达了,你小人得志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沈仞刚想怼回去,他耳朵动动,突然捕捉到了陌生的脚步声,他七手八脚,很快将春花推往了假山的另一侧出口,他一个人在这还能扯谎说迷路了,俩人都在这给人逮住,那就是天翻地覆的大新闻。
沈仞慌忙催促道:“你先走,我断后。”
沈仞的心里还犯着嘀咕,上一世他们两个在这暗地里碰面了好几个月,都没给人抓到过,所以他们这次才敢选在这里,可今天怎么还没聊多久,就有人过来了呢?
沈仞疑惑的抬头看向洞口,就在昏黄的灯光中,见到了苏和玉那张熟悉的脸。
啊,好晦气。
小剧场:
沈仞:好晦气啊[化了]申请退货[摊手]
苏和玉:叮咚[撒花],您的退货已失败,老公已被自动收货呦~[狗头叼玫瑰]
沈仞:那没办法了,不要的老公,我放在...上,二手卖掉吧。[裂开]
苏和玉:[害怕][害怕][害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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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成功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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