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道。”
尧焻简短地说完崔韬在这次战斗中的负责事务。
生义河内心长舒一口气。
尧焻继续任命道:“龙将军,这次在前面冲锋的主力兵,还是你来负责。”
崔韬和龙亦飞挨个答:“是。”
生义河心想,只要不是崔韬来负责主力兵就行。
陛下还是那个陛下,没有被温柔乡温柔坏了脑袋,对这些中途归顺的人还是有所警惕的。
“大炻胜!大炻胜!大炻胜!”
“大炻胜!大炻胜!大炻胜!”
“弥刹败!弥刹败!弥刹败!”
“弥刹败!弥刹败!弥刹败!”
震营响的军歌冲天而起。
……
夜晚,大炻军就地扎营。
尧焻待在自己的营帐里,看着地图,判断着弥刹军和商谦君可能的接头点。
冷不丁进来一位小娘子,捧着一碗汤水。
“陛下请用汤。”
尧焻不甚在意:“放下吧。”
然后看了许久地图。
突然想到,自己本没有夜晚饮汤的习惯,怎么他们又让不知道哪里寻的厨娘,来做汤?
负责军炊的兵呢?
于是抬起头来,发现那小娘子还待在营帐里。
小娘子碰上了自己的目光,娇羞一笑,掩面而去。
尧焻觉得这小娘子有点眼熟。
想了一瞬,叫外面的执戟郎喊生义河进来。
生义河诚惶诚恐地走过来,心知肚明道:“陛下为何事所召?”
“刚刚那个来送汤的,是你的女儿吧?”尧焻冷声道,“你觉得朕是那么饥渴女人的人?”
生义河当即跪下一拜:“臣不敢!”
尧焻淡声淡气,不似白日:“军中不允许携带女眷,你是知道的吧?赶紧找几个可靠的人,把令千金送回家吧。”
生义河还在踟蹰,又听得尧焻玩味道:“难道你也想和穆王一样……”
“臣!不敢!”
生义河磕了几下头,再起身,准备去着手把自己女儿送回家。
他曾经以为,自己送女儿,跟穆王送靳小娘子,完全不一样。
穆王送的是邻家人之女,完全不相干的人,死了就死了。
自己送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跟尧焻有过几面之缘,竟也说送走就送走了?
为何范恭就送得了他的女儿入宫,自己就送不得自己的女儿入宫!
“站住。”
生义河刚准备走出营帐,就听见尧焻喊他回来。
生义河不知所措道:“欸。”
尧焻慢悠悠道:“生丞相,可是对朕今日任命崔韬负责粮道一事,不满?”
生义河很快答道:“臣未有不满。让崔小将军掌管粮道,一可探其能力,毕竟粮草是军中大事。二可探其是否忠心,是否会偷粮盗粮,私吞为其金库。三可利用崔小将军对弥刹军的熟悉,对弥刹军实施进一步打击。”
尧焻夸赞道:“分析得倒是不错,还算是像你。”
顿了顿又道:“朕知道,大炻建成以后,难免不会像我们之前那个小队伍一样,可以考虑到每个人的感受。现在,朕要考虑全天下人的感受。为前朝效忠的人向我们投降,可以减少互相交锋造成的平民伤亡。仗也不是所有的都要打,所以朕接受了崔韬的归依。”
生义河点点头。
尧焻语气柔和了起来:“但是生丞相有什么心里憋屈的,想不通的,一时半会难受的,还是可以告诉朕听,不用自己一个人瞎琢磨难受。这一点,朕可以保证还跟咱当时那个小队伍一样,朕的耳朵永远都为你准备着。”
生义河应道:“欸!”
他走出这皇家营帐时,还偷偷抹了两把眼泪。
尧焻这番话,让他想到了新皇和他自己,益谷子,龙亦飞四个人一起打天下的那段时光。
当时觉得很漫长,但现在看来,却是很短暂很美好的一段回忆。
所幸尧焻当了皇帝之后,并没有忘记与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也没有忘记这天下怎么来的,没有忘记他们是为什么起义的。
尧焻这打个巴掌给个枣的手段,生义河他明白。
可他就是吃这手段。
……
待生义河走出营帐后,尧焻想再琢磨一下地图,必要时找龙亦飞探讨探讨。
可是脑子止不住开始想昨天白日里发生的事情。
那个小娘子嘴巴软软的,脸颊软软的,看着娇憨可爱明媚可亲,一张嘴却满是另一个男人的事。
——不应该再称之为小娘子了,那是他纳入宫的范夫人。
尧焻突然想起来,小时候村子里大家最爱看的,就是村子里因为女的偷汉子,闹得一整个家里鸡飞狗跳,然后一整子村子围观的场面。
那这个商谦君,真的就如同范饰月嘴中所说,是个被她所鄙弃的男子么?
别不是什么书生爱上千金小姐,却私奔失败的烂俗桥段。
范恭也算是个名臣,悉心培育的女儿不会行如此惹人非议之事吧?
而且谅她也不敢拿弥刹军这种自己在乎的头等大事开玩笑。
那或者,范饰月曾经爱慕过这个阿翁门下的门生?爱而不得?
尧焻感觉自己脑子嗡嗡响。
这一切,都要等和那个商谦君会过面,才知道了。
……
范饰月以为新皇出宫后,自己能闲上几日。
谁料自己正和小貂小惠争夺衣物整理权时,镇儿来报:“文王妃殿下来了。”
文王妃,她来做什么?
在所有人的想象中,文王和庄王早就屁颠屁颠地,吓得回了自己的封地去了。
范饰月重新整理好自己,迎面就进来了一个气质不凡的妇人。
妇人身着华服,气度就好像本身是贵族一样。
但范饰月知道,新皇这一大家子几年前还待在小村庄过活呢。
范饰月先矮身行礼:“见过文王妃。”
文王妃立刻上前扶起范饰月,温软的香气扑面而来,“这孩子,跟我客气什么呢,大家都是一家人,以后你叫我大伯母就行了。”
文王妃本身并没有打算来看这个侄媳的,毕竟对方只是个夫人,又不是皇后,不值得她大动干戈地前来拜访。
一切的起源都是由于那个作死的穆王和穆王妃。
这才让文王和庄王两家子,明白了这侄子的后宫有多难进,也明白了这侄子现在对他们三家感情多么疏薄。
首先是想来看看,这唯一能留在尧焻后宫的女人是个什么样子。
是不是倾国倾城,所有人见了都魂萦梦牵,不知所已。
其次是来打好关系。
自己快要离开皇都回封地了,万一侄子对他们感情再疏薄个几分,他们如何自处?不如先打点好一些人脉,以后总有用到的地方。
“欸。”
范饰月应道。
面对文王妃热情的目光,她有点不适应。
范府上下都不敢正眼瞧她,她已经好久没被人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了。
不过想也是,她现在是新皇后宫唯一的女人,别人想来看看到底长什么样,也符合人之常情。
只不过她可能要让文王妃失望了。
她在大羡可从来没因为美艳出名过。
文王妃亲切道:“我的好侄媳,人也生得俊俏,说话温温和和的,一看就是个好孩子,难怪陛下那么喜欢。”
镇儿站在一边打了个冷颤。
前半句他没什么意见,要说范饰月温和,他可从来不这么觉得。
也许是他私下里,看多了范饰月时不时露出的老成冷漠之色。
“多谢大伯母夸奖。”范饰月知道对方只是客套近乎。
整个常怡苑都心知肚明,范夫人现在和陛下只见过一面。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陛下还风起袖卷地立马走了。
哪里谈得上“那么喜欢”。
文王妃放空双目,忆往昔道:“焻儿小时候……对不住,我老是这样习惯喊陛下的小名,改不了口,你们莫要见怪。陛下小时候,没了父母,咱们这些长辈,也都是一个村子的,轮流把他拉扯大,陛下曾经也是个可怜孩子,如今一切都好了。”
范饰月看着文王妃深情的目光,心想谁不知道这些事情。
是想在自己这么一个天家外人面前,炫耀,以及提点自己,他们才是实际离陛下最近的人吗?
文王妃忆了半天,最后拉着范饰月的手,道:“你大伯已经先回封地了,你二伯和二伯母,也回封地去了。我马上也要离开皇都了,可总觉得,在离开皇都之前,还是见见你这个侄媳好一点。眼见着陛下也长大了,成了家,我和你大伯父,以后九泉之下也好面对陛下的父亲和母亲了。”
以后要是后宫里再来个更受宠的夫人,或者直接来个皇后,文王妃也会是这套说辞么。
范饰月点点头,总觉得文王妃比大羡的太后虚假很多。
文王妃又期待地望向自己,范饰月只得掩着不自然的口音,回道:“我会好好照顾陛下的,不会辜负伯父伯母们的期望。”
“欸,真是个好孩子,”文王妃攥着范饰月的手更紧些,“我们回封地后,这宫中陛下身边,就只有你一个体贴的人了。我带了些礼物过来,不止有你大伯父和我给你的,还有你二伯父和二伯母给你的。他们回封地赶得急,让我帮忙捎一下。”
范饰月低眉顺目:“伯父伯母们费心了。”
文王妃又道:“你可别怨你二伯父二伯母,没来亲自见你。这些礼物现在都在宫苑外头,过会你可以让几个得力的下手搬过来。”
“月儿知道了。”
文王妃又跟范饰月寒暄了一阵。
莫过于冬天穿暖和一点别冻着,多催促下人把炭盆火烧旺点,屋子里才能暖和。
然后离开了。
范饰月让小貂喊了几个身形不薄的小宦官,把宫苑外几个载着礼物的马车,拉进了常怡苑。
小宦官们抬下箱子,小貂和小惠帮忙打开。
小貂清点了一下:“都是些衣物首饰。”
小惠点点头,附和道:“箱子上做了标记,前面三车都是文王家的,后面两车都是庄王家的。”
范饰月看都没看一眼:“那就先收起来吧。”
她即便入宫了,穿的都是范府里带来的衣服。
而且是大羡灭亡之前,范府差人做人的衣服。
除非要见陛下,或者未来宫里有什么大事,她才会让小貂和小惠从宫里给的衣服,或者新皇的什么亲戚送的衣物里,随便扒拉一件出来穿着。
仿佛只有这样,心中那一根微渺的小火苗才不会熄灭。
大羡王朝还没有灭亡的火苗。
穿着大羡时期自己就穿着的衣服,似乎下一秒就能看见大羡皇帝和皇后,在微笑着招呼自己去大殿上玩。一边上的太后,让自己挑选新入宫的新奇玩意儿带回家。
经历了两世人情冷暖,她明白了人与人之间,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互相利用。
也许大羡皇家对她这么好,也是出于像大炻皇帝这样的目的,用她的存在,她的感情来牵制朝堂上的官员。
这种事不知道真假。
但是当时大羡王朝,带给她的十五年的温暖,是真的。
大羡王朝的覆灭也是真的。
所以她情愿为了这十五年的温暖,往后余生,义无反顾地都献给大羡。
“夫人,你怎么哭了?”
小貂问得很轻声,又将目光往镇儿和其他一众小宦官那边移,示意范饰月不要在宫里人面前露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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