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冬宴

今夜起风了,王府里的下人来来往往都不自觉缩了缩脖子,雾气很浓,王府里的灯点得少,绰绰约约地跳动,恍然不似人间。

祁云照脱下外衣,递给红云,问:“夫人晚上用过饭没有?”

“还是老样子,吃了几口便不再动了。”

祁云照点点头,看着小祠堂方向,一时无言。

红云不敢再出声,便悄悄退下去了。

丹桂树凋零得只剩枯枝,黑暗里,枯枝张牙舞爪得格外显眼,祁云照看着看着便入了神,她母亲最爱丹桂,所以府里种的最多的便是丹桂树,每至深秋,王府里橙红飘摇,香气馥郁。

幼时父亲为哄他开心,卖力地摇树,他在树下随着飘洒的落叶舞剑,想象自己是话本子里的潇洒剑客,母亲则在一旁又气又笑地看着他们父子俩玩乐,还不忘拿帕子给他拭汗。

又一阵风吹来,枯枝被折断,落在地下,祁云照回过神来,缓缓抬起步子,走过去拾起那根枯枝。

可惜枯枝难回枝头……

第二日天气很好,是个艳阳天。

用过饭后,隋垂容懒洋洋地躺在醉翁椅上晒太阳,心里细细盘算着。

许邱德如今已做到了京兆尹的位置,要想动他,不是件简单的事。

不过,隋垂容突然想到,听人说,许邱德之前的妻子因病去世,另娶了一个娇妻。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可谓“糟糠之妻不下堂”,但去世了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另娶了吗,以她对许邱德的了解,他绝不是什么忠贞不渝之人。

或许,可以从他这两任妻子身上下手。

还有,许邱德虽贪爱名利,但他性情胆小,不然也不至于一直在她爹手底下,背后肯定还有指使他的人。

是谁呢?

他父亲脾气豪爽,一向与人为乐,隋垂容想不到有哪些人可以怀疑。

她一时想得入了神,没留意传来的脚步声。

“想什么呢妹妹,莫不是玄素先生治好了你的旧疾,却将脑子治傻了。”

爽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昨日看没看哥哥送你的礼物啊?”

隋垂容扭过身子,好整以暇地望着他,隋见川被看得不自在起来,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哥哥如今怎么扭扭捏捏,不就是想问我喜不喜欢嫂嫂的礼物嘛。”

她刻意加重了“嫂嫂”这两个字。

果然隋见川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扬起来,“什么嫂嫂,还没过门呢,乱叫什么。”

……隋垂容无语,大哥你要不先把你嘴角往下压压呢。

不过今日起来她去看礼物,爹娘给她的都是些精致小巧的摆件首饰,哥哥则是一枚绿松石玉环,圆圆的,上头还刻着她的小字,隋垂容很是喜欢。

而那位嫂嫂送的格外与众不同,是一把七弦琴,琴身用北越黄檀木制成,上面刻着奇怪的字符,隋垂容看不懂,但觉得和这古琴很是相配,这把琴格外称她的意。

“你们俩说什么呢?也不来陪娘说说话。”

宋菱笑着走过来,顺势坐在隋垂容旁边,抚了抚她的碎发。

宋菱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心中生出一种满足,她这一生,父母和顺,丈夫爱她敬她,只她一个妻子,他们儿女双全,如今女儿旧疾已愈,儿子也快要成亲,她很是高兴。

“娘,我是在说哥哥哪来的好运气,能找到宋姐姐那样的好女子。”

“隋垂容!你在山上几年,胆子大了是不是?”隋见川作势要揍她。

宋菱一边拦,一边笑得开怀,“可不,知意那孩子我一看就喜欢,又聪明又懂事,比你哥老气我强多了,哪天我带你去见见。”

隋垂容笑着点点头,她确实挺好奇这位宋姐姐的。

“对了央央,府里新送来一批织云锦,娘准备叫人给你做几身衣裳。”

“娘,我不是有衣裳吗?”隋垂容疑惑,她房里满满的衣裳首饰。

“那些都是平日穿的,十日后立冬,太后娘娘每年都准备冬日宴,邀官眷参加,往年你不在,今年你和娘一起去,也带你认认人。”

她这么一说,隋垂容就懂了,之前她也参加过几次类似的宫宴,无非官眷们坐在一起喝喝热茶,凑凑近乎,或是暗自里给自家孩子相看相看,这宴席只是太后闲着无趣办的,每年都有很多人不去。

立冬一大早,念竹就把她叫起来,“小姐,快起来,今日可是冬日宴的日子,今日奴婢给您好好梳妆打扮。”

念竹摩拳擦掌,很是兴奋。

隋垂容畏冷,一到冬天便贪懒。她懒洋洋地任由念竹将她扶起,“一个宴会而已,让我再睡会。”

“小姐,这可是大事,您以前不在阗京,他们都不认识您,第一次见面当然要留个好印象,最好能惊艳全场。”

隋垂容好笑地睁开眼,“你这丫头,哪学来的歪理。”

“听说书听的,这丫头最近喜欢看德宝楼的孙虾子说书。”忘忧毫不留情地拆着台。

“说书怎么了,我听掌柜的说,那朗宁王祁世子也是那里的常客。”念竹不服气。

祁云照?隋垂容心想,又是他,这个世子爷莫不是想做个江湖剑客?

“小姐,我觉得念竹说得对,这样的日子,是得好好打扮,您别仗着您漂亮,随便乱穿。”忘忧也一本正经地开口。

“稀奇啊,你竟然赞同我了。”念竹大惊小怪,忘忧把头转向一边。

隋垂容还是拗不过她俩,只好起身下床,任由她们摆弄。

两炷香的功夫,隋垂容睁开眼,她不得不承认,念竹的手艺确实好。

镜中的少女生得很白,身上穿着妃色浮光织云锦缠枝纹综裙,领口镶着一圈兔毛,衬得她多了一丝娇俏,念竹给她梳了个随云髻,插上一支海棠银步摇,脸上还不忘施了一层淡淡的妆容,容色瞬间生动起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临出门时,怕她受凉,忘忧又给她披了身月白绣花小披风,这才走出门去。

刚出远门,母亲旁边伺候的琴枝小跑来,小声开口,“二小姐,夫人她们让你直接往门口走,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说今日冬日宴提前了半刻。”

隋垂容听见此话,步子略微快了几分,走到门口,正好看见宋菱胡氏一行人走过来,她轻呼了口气。

对面一众人自然也看见她了,不由睁大眼睛,这二姑娘生得好他们都知道,如今这一打扮,通身的气质,让人想忽略也难。

“央央,才叫琴枝去叫了你,这么快就到了,仔细摔倒。”宋菱不赞同地看着她。

“娘,我这不是害怕大家等我,不太好嘛。”隋垂容软声道。

“这有什么,都是一家人,莫生分了。好了,上车吧。”

隋垂容上马车时,不经意回头一看,不由得怔住了。

门前的少女身着青色春锦镶毛折裙,套着一件银鼠褂,插了一支青玉簪子,怯怯地站在原地。

共有两辆马车,胡氏和隋静姝坐一辆,她和宋菱坐一辆,那眼前的,估摸就是那位丹姨娘的女儿,她二叔的庶女隋静姝了。

“三妹妹,我许久不在阗京,什么都不大了解了,你能不能来陪我说说话?”隋垂容叹了口气,随即招手。

少女原本踌躇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她小跑爬上马车,羞涩地冲宋菱行礼,“大伯母好。”

宋菱早听见了隋垂容的话,她也没法子掺合别人家事,浅笑着应和了一声,总归这孩子是个乖巧的,她又差琴枝去向胡氏说了一声。

胡氏听了琴枝的话,呵呵应了。

转头面色阴沉起来,“这小蹄子什么意思,和她娘一样惯会攀高枝,看见隋垂容恨不得扒着人家不放,哼,要不是你爹非要我带上她,我都懒得管。”

隋静姝自顾自地照着镜子,“娘,你为个庶女生气干嘛?等到了年纪把她嫁给大伯的随便一个门生不就得了。”

她又想起隋垂容,脸色难看了几分,她一向自矜于自己的容貌,见不得比她好看的女子,今日看见隋垂容光彩照人,心里自然不舒服。

“今日太子殿下和几位皇子都会在场,还有朗宁王,上次宫宴,他还看我了。”她不禁露出了几分娇羞。

哼,漂亮又怎么样,等她以后嫁给这些人其中一个,隋垂容还不是得向她行礼,思及此,她又得意洋洋起来。

她势在必得。

而这边马车车厢,铺着软软的貂皮毯子,支着一张小桌,上面放着清茶点心,还有几个橘子。

宋菱知道她不喜欢甜香,特意换了鹅梨香,清淡好闻。

隋垂容懒洋洋地窝在车榻上,随意捞了个橘子慢慢拨着,看着面前的少女正襟危坐,不禁好笑起来。

听见她的笑声,少女四肢僵硬,脸更红了些:“二姐姐,你笑什么?”

“这么害羞啊,十几岁的小姑娘,可以肆意一点,你也是二叔的女儿。”

隋垂容递给她几瓣橘子,也没有想多说话的意思,闭眼假寐起来。

隋静姝安静吃着橘子,隋垂容清冷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回荡,她偷偷看了一眼面前的姑娘,二姐姐可真好看,又没来由得眼眶发酸,心里头涌起一股子苦涩,她如何肆意呢?她也不知道。

她低下头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咧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这大概是她十四年来,吃过最甜的橘子了。

马车驶进宫门,便不能再往前了,她们得下车步行去华润宫。

华润宫离宫门口不远,里面虽不是很大,但胜在工艺精巧绝伦,是以,每次太后举办冬日宴时,都设在了这里,隋垂容少时,也随母亲来过几次。

思及此处,她又想到许邱德,目光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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