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当晚，风无间将药给婉贵妃宫里送去后，就偷偷的潜入了藏书房寻找卷宗。起初，一切都很顺利。他很幸运的在翻找了两列书架后，在第三列书架最底层的一个不起眼的花瓶里，发现了插在里面的卷宗。

他草草的扫了一眼，发现卷宗并不是完整的，中间有几页被人撕走了。可风无间不敢耽误太多的时间，没敢多做停留，将找到的这一部分揣进怀里就匆匆地离开了藏书房。

风无间怕引起巡逻侍卫的注意，便施展轻功一路到了御花园附近才停下。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就碰上了迎面过来的月国二公主月如华。

来雪国的路上月如华的胳膊受了些轻伤，所以今日她没有去参加晚宴。她在房间闷了好久，觉得有些无聊，便偷偷带了贴身的丫鬟出来走走，可不曾想迷了路，又不敢随意找人去问，正在她和丫鬟两人晕头转向的找不到路时，就碰上了风无间。

月如华身边的丫鬟胆子小，看到黑衣人当场就晕了过去。月如华强装镇定，可还是哆哆嗦嗦的不敢动弹一步。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当风无间终于看清来人是谁后压低声音道，“不许将今晚的事说出去，就当没有看见我。”

月如华惊慌的点了点头，眼睁睁的看着这个黑衣人风一般的消失在了夜色中。两个人擦肩而过时，月如华的鼻尖传来一阵淡淡的龙涎香味道，很特别又很熟悉，可她怎么也想不起什么时候，在哪里闻过。

风无间偷拿卷宗时的发生的一点小插曲，很快就被风无间抛在了脑后，可只有一半内容的卷宗让他有些头疼，他不知道叶卿会不会相信。

宫宴结束后的第二天一大早，风无间又换回了平日最爱的大红色，摘了面具，带着找到的卷宗，大摇大摆的从沈岚给他安排的院子里走了出来，然后偷偷翻墙进了叶卿的院子。

叶卿接过他递过去的卷宗，反反复复的看了良久没吭一声，只是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握着卷宗的手指有些微微颤抖。

又过了许久，叶卿才缓缓开口说道，“所以，当年的事，真的不是沈岚。”叶卿前世有多笃定，现在就有多不确定。甚至在她看到卷宗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自己坚持了这么久的执念终究坍塌了。

她想怀疑卷宗的可信度，但发黄的纸张，早已干涸的变浅的字迹，都在告诉向她证明它的真实性。最让她没法自欺欺人的，是纸的质地。这是一种金箔宣纸，这种纸除了皇室使用，是没有人敢用的。

卷宗虽然少了一部分，但是清清楚楚地记录着这些黑衣人的尸检记录。这些死去的黑衣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他们都是太监。

当然，以沈岚的身份和地位，并不能排除是他调动的这些内侍。只是叶卿很清楚的记得，当时大理寺给出的结果，江湖恩怨寻仇刺杀。沈岚暗卫那么多，何必多此一举，派太监动手呢。

如果这些黑衣人是普通人，或许说得过去。可是，他们都是太监，是生活在宫里的人。是什么样的江湖恩怨会派太监杀人？明明已经查到这些人的身份，却为什么不公开呢？究竟在刻意隐瞒什么？

叶卿清楚的记得，当年那些黑衣人，功夫都很好，而且训练有素。难道他们真的是受皇帝指使？可除了皇帝，还有谁能调动得了太监，还是身手极好受过特种训练的太监。

叶卿猛地想到了一个人，她的二师兄方旭。如果她没有记错，二师兄的父亲户部尚书方大人似乎与司礼监的安提督关系甚是密切，这个想法，让她整个人不寒而栗。

叶卿此时宁愿自己不知道这些，继续相信这一切都是沈岚所为。即便她早已经动摇，早已开始怀疑当年的事，可没有证据，她或许还能骗过自己。但现在，卷宗上的内容印证了她心里的那个可能。

在师父出事之前，叶卿其实并不了解沈岚，但是师父死后，几乎是一瞬间，各种关于沈岚的不好传闻都向她涌来。甚至她连做梦都是梦到沈岚冷血无情，残暴自私的模样。那段时间她恍恍惚惚的，脑子里都是沈岚的各种不好，鬼迷心窍一般。

当年的自己一心认定沈岚就是凶手，不顾大师兄的劝阻，偏执的可怕。她该怎么办，要怎么面对沈岚？

叶卿整个人呆愣的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神色茫然，手里的卷宗也被她攥的不成样子。风无间看得有些不忍，轻轻的坐在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安慰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

叶卿抬起头目光晦涩的望向风无间，眼睛里没有一丝光芒，如同死水一般，连声音都带着凄怆，“怎么办，风无间？怎么办？我好像报错仇，恨错人了。”

叶卿眼睛里的无助让风无间的心也跟着一紧，轻声道，“没关系，反正沈岚也没死，再说了，大家都知道他是个佞臣，刺他一刀也不算冤枉了他。卿儿，不难过了哈。”

叶卿低下头，闷着头不说话，脑子里一直回想着沈岚说的那句话，“你师父的死与我无关。”当时他在说出这句话时，眼里的淡然让叶卿无论如何也忘不掉。她当时以为沈岚杀人如麻，不将人的性命放在心上，才会有那样毫无愧疚的眼神，原来他是真的问心无愧，只是在告诉自己这个事实而已。

她联想到这几日和沈岚相处的种种，叶卿终于明白自己对沈岚的偏见有多深。沈岚除了性子有些冷漠，并没有做过伤害旁人的事，至少她从来没有见过。

叶卿想起小包子对沈岚的评价，“沈大哥是这个世上最善良的人。”她当时对小包子的话嗤之以鼻，现在想想，或许单纯如孩童般的小包子才是看的最准的人。

“如果不是他，为什么他从来不为自己辩解呢？”叶卿低声呢喃道。

“或许他根本不在乎吧！不在乎的人如何看他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这是沈岚对风无间说过的话，现在从风无间的口中说出来，却更加的凄凉和无奈。

“那他就没有在乎的人吗？”叶卿像是在问风无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应该有的吧，只是没人知道那个人是谁罢了。”这句话风无间没有说出口。

风无间陪着叶卿又坐了好一会，见她的脸色终于有些好转，又叮嘱了几句后才离开。

风无间走后，叶卿一个人坐在树下的石桌旁，从晌午一直坐到天已经黑透也没察觉。直到她的眼前出现一双月白色的靴子，才缓缓抬起头来。沈岚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面前，依旧一身月白色的锦袍，一头漆黑的长发高高束起，月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将沈岚颀长的身影投在叶卿的身上。

沈岚背光而立，叶卿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她的表情却是被沈岚看的真切。沈岚读不懂叶卿的眼神。之前几次见她，一双总是带着不明情绪的双眸，现在染满了忧伤，望向自己时还带着愧疚。仿佛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得不压在心底。

大概被她的情绪感染了，沈岚的语气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出了什么事吗？”

今天下午，沈岚正在书房处理公事，风无间抽风般，把当年的卷宗拿给他，又丢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以后对身边的人好一些，毕竟是你的徒弟，对你又有救命之恩。”

沈岚粗略的看了眼卷宗就放在了一边，他不明白风无间为什么这么做，早就知道的事，如今又费劲周折翻出来做什么。而且他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他在书房坐了许久，又批了几本奏折就怎么也看不下去了。风无间的话就像是下了诅咒一般，挥之不去。

吃了晚膳之后，沈岚鬼使神差般地走到了叶青的住处。在门外犹豫了半天，才敲了门进来。刚一走进来他就发现了呆坐在树下的叶青，他轻咳了几声，叶卿也没有发现他。无奈之下，他等了一刻钟后终于忍不住，站到了叶青的面前。

沈岚终于发现叶卿很不对劲，不仅没回他的话，还眼眶发红的望着他。他清了清嗓子，想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话还未出口。就见眼前的人突然落了泪，哭得极其压抑，没有一点声音，没有大吵大闹，也不是嚎啕大哭，可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每一滴都砸在他心上，感同身受般的心疼。

沈岚皱了皱眉，忽略胸口处传来的怪异感觉。往前走了两步站到叶卿身旁，不自然地抬起右手，顿了一下放在她的头顶，又觉得不够，轻轻的拍了两下。想说几句话安慰她，可他实在不擅长安慰人，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他与叶青的关系并不算亲近，只是最近才见面多了些。之前两人还有些尴尬的回忆，甚至他对叶青还存着怀疑。他本不该对叶青太过亲近，可不知为何，看到他落泪，之前的种种都一并忘了。

叶卿察觉到沈岚的动作，顿时觉得自己很丢脸，抬起袖子使劲地擦了擦眼睛，“师父，我失礼了。”声音有些沙哑。

“出了什么事吗？”

叶卿抽了抽鼻子，闷声道，“没有，我只是有点想我娘了。”叶卿随意编了个借口。她知道现在不是好的道歉时机，为何会重生，她现在也没想明白，要怎么和沈岚解释。事情太过离奇骇人，她不能冒险，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对沈岚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

“没事就好。”

“师父，您找我有事吗？”叶卿看向沈岚的眼神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恨意。

“最近夜影受伤，不能教你武功。明日起，每日卯时，你来兰居找我。”

“是，师父。”叶卿本能的回答，想想又不对，复又抬头看向沈岚。

“听说你最近练武很勤勉，以后我亲自教你。”

叶卿自重生以来，确实在很勤快的练功。不过不是她突然开了窍，也不是想弥补从前的懈怠。而是怕被看出破绽，毕竟沈氏剑谱她不是从小就练，现在从头学起，对她来说是个很大的挑战。虽然每次小包子都很捧场的叫好，但她知道进步并不明显。

好在原主的功夫底子还可以，虽然不是高手，但也不比前世的她差。可叶卿从小跟着叶瑾瑜习武，与半路开始练武的原主持平，这实在不是一个值得开心的事。叶卿想到前世只身去杀沈岚，就觉得自己无知者无畏，不知道谁给了她勇气！

叶卿怔愣了片刻，收回心思，恭敬道，“是，谢谢师父。”

沈岚见她答应，便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叶卿看着沈岚离开的背影，心里的滋味五味杂陈，没法形容。沈岚从不欠她什么，反而是她对不起沈岚。

或许她该好好计划一下，什么时候离开这里了。只是，她要怎么离开呢？如果走了，她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小包子了，再也听不到那些厨娘悄悄说的陈年八卦了，再也见不到沈岚了……

如果她什么都不说，是不是她就可以继续留在这？像今日这样，和沈岚融洽的相处，或许也没什么不好。想到沈岚刚刚笨拙的安慰自己，叶卿感觉此刻头顶处还有他轻轻安抚的力道。

一阵微风拂过，让叶卿瞬间清醒，红着脸将脑中奇怪的想法丢掉。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头，心里暗暗骂道，叶卿，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师父的仇还没报。怎么就开始想起乱七八糟的事情？

可叶卿越是提醒自己，那张清冷却略带温柔说着话的模样越是浮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叶卿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悄悄的生了芽，快要破土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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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又苦又涩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