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铭抱着他安慰许久,才从季清月抽抽噎噎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弄明白事情的原委。
竟是那个话本惹的祸。
季清月以前看的话本大都是以多情书生或者风流才子为主角,讲他们邂逅一个个集美貌、才情、胸怀于一身的女子或者哥儿,并且将他们收入后院,最后一群人和谐幸福生活在一起的故事。
而袁铭却觉得这样的故事实在是扯,真正的爱是自私的,包含着强烈的独占欲,如果真的爱一个人,又怎么能容忍得下旁人。
这样的故事只是为了迎合、扭曲、重建读书人的思想观念。让看书的男人满意,同时潜移默化中塑造女人和哥儿的性格,让他们逐渐误以为到只有“大度”才能获得丈夫的芳心,只有分享才是大爱。
热衷于阅读各类话本的季清月,显然也存着这样的想法。
他撅着嘴说:“霍郎那般才华横溢、英俊潇洒,有很多人喜欢不是很正常吗?我不明白云歌到底为什么生气,还要离开他。”
袁铭扶额。
季清月口中的霍郎霍怀英便是话本中的男主角,出身名门,才情满溢,还未及冠就已经是名动京城的小三元,爱慕他的女子哥儿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但是霍怀英和普通男子不同,他既没有接受家里人为他安排的门当户对的婚事,也看不上那些京城贵女,在一次外出采风的路途中,他认识了一家武馆的哥儿牧云歌,并且深深为他吸引,很快两人便坠入爱河。
采风毕竟不能久留,霍怀英在书院开学之前,带着牧云歌去了京城,并且跪在父母跟前,扬言说今生非牧云歌不娶。
霍家父母并不是迂腐之人,不久后便松口答应了,然而条件是,牧云歌只能为侍,霍怀英的正妻人需听从家人安排。
一开始霍怀英自是不愿,但是在父母的威逼利诱之下,他最终还是让步了。
牧云歌得知此事之后,伤心欲绝,悲恸大哭,说自己看错了人,竟然将鱼目当作珍珠,不惜为了他抛弃自己的父母。原来,牧云歌的父母亦不同意他们之间的事,霍怀英带他走其实是私奔。
之后,不管霍怀英如何小意逢迎,牧云歌都没有再露出一个笑脸,并且在霍怀英上课出门的时候,偷偷跑了。霍怀英知道之后十分自责,生怕牧云歌一个小哥儿在外面遇到什么危险,不顾家人反对,去书院办理了休学,便带着包袱四处寻人去了。
季清月正好看到霍怀英在找牧云歌的途中淋雨重病,几乎卧床不起,昏迷之际,嘴里还念叨着牧云歌的名字,因此十分为霍怀英不值,也在责怪牧云歌任性妄为。
先是为了一己私情离父母而去,如今又因为一点小事离开了霍怀英。
“他这是在利用亲人爱人对自己的关心,往他们心里戳刀子,牧云歌实在是太坏了!”季清月忿忿道。
袁铭对他的反应并不奇怪,也不直接反驳他。
安抚着他情绪逐渐冷静下来,才轻声说道:“你说牧云歌的父母爱他,那为何要为了武馆的将来就要把他嫁给镇守的儿子?你又说霍怀英爱他,那为何又愿意听从父母的安排娶他人为妻?”
如果这些都能被称为爱,那爱也太廉价了。
季清月呆了呆,半晌后说道:“可这些不是应该的嘛?”
“清清,如果当初你爹执意不肯让我们在一起,并且给你安排了婚事,你会妥协他们,和我划清界限吗?”
闻言,季清月迅速反驳他:“当然不会,就算是私奔,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对啊。既然如此,那牧云歌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所做的那些事又有什么错?就因为他没有向命运屈从就应该被谴责吗?
袁铭知道他要改变季清月的思想观念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做到的,见他已经有所启发,便不再所说什么,安慰道:“清清别想了,只是话本而已,里面的故事也都是假的,没必要因为它伤心劳神,先吃饭吧。”
但是季清月显然并不这么想,接下来几天他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话本上,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候都抱在怀里。
袁铭不禁感到疑惑。
话本只有薄薄一本,以季清月阅书无数的经验应当一天就能看完,疑惑之后他就问了出来。
季清月闻言愣了愣,随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以前看那些故事就图一个乐子,看完了就完了,可是这次不一样。”
他低下头,神态温柔的抚摸着封面上忧郁秀美的哥儿:“我总觉得他就是活生生的人,是真实存在的,看完了他的故事,却舍不得放下他。”
袁铭对这个答案觉得意外,不过确实是情有可原。
霍怀英还没有找到牧云歌就染上了重病,又遇到了拦路的山匪。这次出行他是偷偷走的,只带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童,两人根本无法招架穷凶极恶的匪徒,最危急的关头,牧云歌出现了。
他赶走了山匪,背着霍怀英到了医馆。
等霍怀英醒来才知道,牧云歌离开他之后不但没有遇到危险,而且出手救了一位大官的夫人,之后便跟在那位夫人做了她的贴身保镖。
二人再次相见之时,一个身着劲装英姿飒爽,一个孑然一身病弱仓皇,如此明显的对比,让霍怀英第一次在牧云歌面前产生了自卑之情,也为他们后来的悲剧奠定了基础。
霍怀英病好后再次带着牧云歌回了家,因为上次的事,霍家二老对牧云歌更加厌恶不喜,在霍怀英面前却表现得好像已经接受了牧云歌这个儿夫郎。
之后他们顺利大婚,婚后的生活却不如想象中如意。
霍怀英科举不顺利,牧云歌学不来大家闺秀,心中的火气和焦躁逐渐蚕食理智,最终将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了自己最爱的人身上。
霍怀英开始怀疑自己为了牧云歌忤逆父母、放弃学业是否值得,牧云歌也在公婆有意无意的打压欺负、霍怀英亲人朋友的蔑视嘲讽之中失去了原本的风采,变得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而之后的一个变故,更是让他们的感情彻底走向终结——荽华公主看上了霍怀英,欲召其为驸马。
若是当年那个青年才俊,霍怀英一定会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公主的好意。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自己多年未能高中,京城种的举人如同过江之鲫,他什么都不算,而且霍父也不受人待见,政敌多次陷害,霍怀英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家中的荣耀走到尽头,所以他答应了。
天子的女儿怎可为妾?
霍怀英以不忍牧云歌伤心为由,让他身边所有的人一起撒谎,瞒住了牧云歌。直到大婚当日,牧云歌才知道自己的夫君要成为别人的丈夫了。
哥儿怀孕不易,成婚五年两人始终无所出,这让牧云歌在霍家饱受冷眼,而这一日他诊出了喜脉,欢欢喜喜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霍怀英,回到家看到的却是满目红绸。
动听的喜乐在耳边回荡,院中人来人往觥筹交错,霍怀英穿着大红色喜服正在席间敬酒,好不开心自在。
两人成亲的时候十分冷清,这样热闹的场景只在牧云歌梦中出现,而今变成了现实,却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看着这一切,牧云歌嘴角上扬,没有再踏进去一步转身回到了医馆,喝下了一碗堕胎药。
堕胎的剧情是袁铭反复犹豫之后加上去的,在这个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时代背景下,一个哥儿擅自打掉胎儿可谓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是袁铭最终还是留下了。
不是为了吸引眼球,他认为如果牧云歌真实存在,他就是会这么做的。
即使婚后生活不幸,在夫君饱受搓磨,牧云歌的内心始终不会变,后面的剧情正是如此。
牧云歌次日回到府中,当着霍家二老和公主的面,说出了自己堕胎的事实,并且成功要到了一封休书。
他什么都没要,正如五年前为了爱情孑然一身的来,如今爱情不在,他便孑然一身离去。
故事的最后公主对霍怀英失去兴趣,开始招收面首,霍怀英敢怒不敢言,默默戴上了十几顶绿帽子。而牧云歌最初消沉了几年,但是很快就振作起来。
他回到了父母所在的小镇,用自己在京城学到的四书六艺的知识,开办了第一家仅供哥儿女子上学的学堂,教他们读书认字、礼义廉耻。哪怕其中只有一个人能真正学会依靠自己,而不是依附于男人,他就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话本封面上的牧云歌便是那个看透一切,只想教书育人的先生。
这样的结局虽然没有传统的大团圆让人心情舒畅,但是袁铭觉得,这对牧云歌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袁铭将季清月抱在怀里,柔声安慰道:“牧云歌也许并不存在,也许真的存在,但如果他真的存在,他知道有你这样支持他、理解他的人,一定会很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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