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面圣

太医院内,煮药“咕噜咕噜”的声音响在耳畔,浓浓的药香静静飘散在空中,荡起一圈又一圈的苦味。

处理药材可不能马虎。

摘、洗、晾、晒,磨……

每一道步骤都要用心,若是处理不当,怕是会影响药性,忙人又累人。而这煮药更是麻烦,要时刻盯着火候,离不得人。

守在药炉旁的侍女轻轻摇着手中的蒲扇,看准火候,又往炉子里添了根柴。摇着蒲扇,她忍不住出了会神,禁宫内倒是很久没有飘起这么浓的药香了。

吹动的风摇晃着火苗,点点火星从炉子内炸起,随后在空中迅速湮灭。

风雨欲来。

……

偏厅内。

“啪嗒”一声。

齐明画放下已经递到唇边的茶盏,神色一瞬间变得无比认真,余光往周围瞥了瞥,嗓音压得极低:“我先前不是说陛下中的毒名叫‘藏月憎’吗?”

“怎么?”

“但我刚才想了想,觉得不太对劲。”

“为什么这么说?”

齐明画抬眸,面容严肃:“我怀疑,‘望月散’就是减了药性的‘藏月憎’,或是说,这两种药使用的是同一种原料。”

“……”

气氛一瞬间变得沉重起来,空气也变得凝滞,两人的呼吸声不自觉地轻了起来,仿佛无形之中,有一双眼,正在背后望着他们似的。

静了一瞬,周砚之神情严肃道:“当真?”

“结合陛下和你家表妹的症状来看,**不离十。”

“策安。”想了想,齐明画回道:“我想,你可以先从‘冰刑’查起。”

周砚之微微颔首:“好,我知道了。”想到什么,他又道:“明画,既然陛下也中了毒,你可能解?”

“此毒药性本不强,但陛下中毒已深,恐怕……”齐明画停顿了一瞬,随后朝周砚之敛眸,轻轻摇了摇头。

“妙手难回。”

“……”

有一瞬间的静默。

沉默半晌,周砚之起身,隐在碎发下的眸子看不清情绪,只是偏头轻声道:“那我先去和陛下汇报案情了。”

齐明画起身,重重拍了他的肩。

“去吧,我会尽力的。”

走出太医院的大门,一阵劲风吹过,卷起周砚之垂下的墨蓝衣摆,猎猎作响。

抬眸看天,不知何时,早晨还晴空万里的天,此刻已是一片乌云覆盖。乌色中,隐有雷光闪起,随后便是一声惊雷的炸响。

“轰隆——”

周砚之就这么定定地看了一会,在面上感受到细密的微凉时,转身大步迈向紫宸殿。墨蓝色的身影越走越快,渐渐隐入朦胧的雨雾中,在视野中化作一片沉沉的乌色。

细雨随风起,风雨已来。

……

紫宸殿。

当朝圣上,大昭天子昭文帝靠坐在窗边的软木榻上,缓缓批着今日呈上来的奏折,朱红的字迹落在纸上。

乌云蔽日,殿内燃起了火烛。

火光冉冉映在昭文帝的脸上,照出他日渐消瘦的面容,尽管他如今不过是不惑之年,发间却已经染上了丝丝银霜,眉宇之间也被一股病气所缠绕,氤氲不去。

蓦地,他匆忙放下笔,从桌上拿起一块锦帕捂嘴咳了起来,撕心裂肺的咳声一瞬间响彻整个紫宸殿,在所有人心上蒙上一层阴翳。

拿开帕子,昭文帝垂眸。

上面已然染上了一小滩猩红的血。

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昭文帝叠好帕子放在一旁,重新拿起笔批阅起来,只不过,那持着狼毫的手已经开始微不可查的颤抖。

尽管他已经尽可能地控制着下笔的力道,可那字里行间的一撇一捺,已然不如从前流畅,带着股软趴趴的意味。

看着不如从前的字迹,昭文帝持笔的手顿了顿,随后又继续动了起来。

朝野不安呐,竟敢上奏立储君了……

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一旁立着的福公公心里漫上一层酸涩。此刻的陛下,看起来不像是朝堂之上威震四海的天子,倒像是普通人家垂垂暮老的老者。

殿内伺候的人不多,落针可闻。

“轰隆——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

昭文帝持笔的动作猛地一颤,那“杀”字的最后一点拉得格外长,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盯了那个字一会,昭文帝闭上了眼,刚写好的字就这么硬生生毁了。

屋外的雨一瞬间下大了。

先前还细雨如丝,此刻却如撒豆般倾盆而下,雨水打在青瓦上,青砖上,宫道上……

顷刻间,劈里啪啦的雨声充斥在皇城的各个角落。

守在殿外的内侍进殿,对上福公公的眼神后,跪地对软木榻上的昭文帝垂首道:“陛下,大理寺卿周大人求见。”

静了一瞬,昭文帝放下笔。

“让他进来。”

内侍垂首:“是。”

……

周砚之进来的时候,身上已经被雨淋湿了一半,却又滴不出水,就这么湿哒哒的贴在身上,散发出一阵阵的寒气。

穿过珠帘,周砚之在两丈远的地方跪下,行了个稽首礼。

“臣周策安,叩见陛下。”

昭文帝摆摆手:“起来吧。”

“是。”

应声后,周砚之敛眸起身,在原地站定,任由从上首传来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扫视。

看着他被雨水打湿贴在他额前的碎发,昭文帝微微皱眉:“怎么淋湿成这样了,没带伞吗?”

不待周砚之回应,昭文帝便对福公公使了个眼色:“小福子,着人去尚衣局取一件衣裳过来,再带策安下去换衣。”

福公公垂首:“是。”

周砚之拱手:“谢陛下。”

……

尚衣局的衣服很快便送了过来,这套衣服用的面料很好,是江南织局新上供的云锦。

看上去是如珍珠般的白色,可展开,那白色之中却又透着丝丝淡淡的彩光,尚衣局的织女手巧,用织金线在上面绣了些低调雅致的云纹,很是漂亮。

将衣物捧到周砚之面前,福公公胖胖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安世子,这可是江南新上供的云锦做的衣服,莫要辜负了陛下的好意,快换上吧。”

周砚之接过衣服放在屏风架上,回之一笑:“陛下如此好意,策安感激不尽,福公公放心,策安这便换上。”

福公公笑了笑,没再说话。

于是,在福公公的注视下,周砚之不紧不慢地将一件件湿衣脱去。沾了水的衣袍很是沉重,“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带出闷闷的声响。

直到最后一件衣物褪去,露出周砚之光裸,却布满伤痕的身躯,福公公终于收回了目光,朝背对着他的周砚之温声道:“湿衣需要处理,奴才就先退下了。”

随后,不待周砚之回应,福公公便提着地上那堆半湿的衣物退到屏风外。

听到动静,正在穿衣的周砚之静了一瞬,随后继续慢条斯理地将衣服穿好,给了屏风后的人足够的时间去搜查他的衣物。

垂眸看着袖口雅致精巧的云纹,他眼底闪过一丝沉色。

看来是幕后之人出手了。

否则,陛下怎么会想试探他呢?

在心底算了下时间,在最后一颗盘扣被扣上时,周砚之踱步出了偏殿。福公公也早就在殿门口候着了,见他出来,笑着上前将他又带回了紫宸殿主殿。

……

福公公率先进殿,穿过珠帘,他便朝上首的等待结果的昭文帝轻轻摇头,昭文帝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松开手中攥着把玩的玉佩。

看着换了一身新衣,整个人看起来温润如玉的周砚之,昭文帝眼底飞快地划过一丝温意,朝周砚之笑了笑:“一月不见,策安倒是变得更加俊朗了,也难怪孙辈之中,你皇祖母最喜欢的就是你。”

话音一转,他又道:“不过,你除夕夜的那一出,可着实将你皇祖母吓了一大跳,整日茶不思饭不想的,生怕你有什么三长两短。”

对上昭文帝的眼神,周砚之抿唇浅笑:“能得皇祖母厚爱,是策安的福气。”

顿了顿,他又垂下长睫,自责道:“是策安不好,让皇祖母担心了,策安一会便去寿安宫给皇祖母请罪。”

闻言,上首的昭文帝朗声笑了两下,却又猛地偏头咳了咳,从喉间喷出的血沫飞溅到案桌上,在那成堆的奏折上开出一点点红梅。

“陛下!”

“陛下!”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

见昭文帝咳得撕心裂肺,早就候着的福公公连忙快步上前为昭文帝顺气,周砚之则是着急的向外喊着“宣太医”。

可还没等他喊完,昭文帝就打断了他的话:“不必宣太医!”

看着他眼里的沉色,周砚之顿了一瞬,随后垂首应“是”。

深吸一口气,昭文帝抿了口茶洗去嘴里的血腥味,淡淡道:“朕中毒已深,看来看去也改变不了什么,策安,你先说说关于‘藏月憎’的信息。”

听到前面半句话,周砚之眸子微微睁大。

随后,他应了声“是”,缓缓道:“‘藏月憎’乃是北夷剧毒,药性烈,和中原的鸠酒类似,沾之即死,但我查过,因为此药制作工艺繁琐,所以并未传入大昭。”

“哦?”

昭文帝眸色深沉:“不是‘藏月憎’的话,那朕中的是什么毒?”

闻言,周砚之抬眸:“策安从儋州带回了一包名唤‘望月散’的药粉,方才与齐院首探讨过,他认为,陛下中的应当是‘望月散’,一种与‘藏月憎’同源的慢性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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