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急匆匆地走着,手里捧着一只熬药的药罐,重量可不轻。
她看看身侧的木蓝,双手捧着摞得高高的几大包中药,因为木蓝个子矮,不免视线被药包遮挡,走得颇为吃力。
“木蓝,要不咱俩换换?”
“不用……哎呦……”
原来是木蓝脚下一滑,差点没摔跤,好歹稳住了身形,不自觉抱怨:“又湿又滑!这南方的冬天真不好过!”
木香轻笑出声:“是啊!陈婶总说,咱们北地人,应该冬天更经得起寒才对,怎么比他们南地人还怕冷。我说啊,我们北地冬天虽然冷,但是却仅仅是冷而已,干冷干冷的,一进屋升上火盆,便立刻暖和起来!可是这南地的冬天啊,是又湿又冷,那种冷好像一直透进人的骨头缝儿里……”
“唉,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北地……”木蓝小声嘟囔着。
两人都沉默了,无话可说,不自觉加快了步伐。
匆匆绕过连廊和花园,走到最后一进小院里,进了院门,旁边的门廊里,另一个大丫头白微正拿着蒲扇,扇着小炉里的炭火,探头看见两人:“火正好,快把药熬上!”
两个人小声答应,立刻忙活起来。
木香抬头瞅瞅紧闭的房门,低声问:“白微姐姐,大小姐还没醒吗?”
白微皱着眉头,轻轻摇了摇头。
木蓝凑上来低语:“这都睡了两天两夜了,大小姐不会是不行了吧……”
“胡吣!让侯爷听见,仔细扒了你的皮!”白微低声呵斥。
木蓝耸耸肩:“侯爷又不在!侯爷在扈州练兵,说不定都不知道大小姐出事了!”
木香低声道:“要我说啊,大小姐还不如就这样……睡过去呢,要是醒了,说不定衙门就来拿人了!钱家可是说了,人家不要补偿,就要命偿!”
“哎!钱家的消息你从哪儿听说的?”木蓝眼睛雪亮,马上问。
木香低低回答:“我听姚姨娘屋里的琴音说的。说姚姨娘已经跟钱老爷谈过了,可是人家态度很坚决!”
“坚决……也可以理解,毕竟人家钱老爷也就一个独生女儿,就这么被大小姐给……,人家气疯了也应该……”木蓝嘟囔着。
白微紧皱眉头,内心一阵焦虑烦躁。
木香木蓝只是两个小丫头,自己和朱砂可是大小姐身边的大丫头。大小姐出了事,家里其他人都能看笑话,可是她和朱砂可是跟大小姐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木香木蓝还在叽叽喳喳讨论。
“你说衙门敢来咱们镇南侯府抓人吗?”
“怎么不敢?当时大小姐是晕倒了,姚姨娘才有借口把人带回来,若是醒了,至少也得去公堂问话……”
“哎那可就不好了……”
“你们两个给我闭嘴!再胡说我就禀告了姚姨娘把你们撵出去!”白微实在忍不了,怒喝着。
木蓝木香同时低下了头,却在看不见的地方撇嘴。
这个家,是姚姨娘说了算,可不是大小姐说了算。
可能白微的声音大了一些,惊动了正房,从正房门内掀开门帘,又走出来一个容长脸穿蓝衣的丫头,一脸的不高兴。
“小点儿声!药熬好了吗?”
白微忙道:“快了快了!朱砂姐姐,大小姐醒了吗?”
朱砂叹了口气,深锁眉头,摇了摇头。
朱砂和白微,是大小姐身边的两个大丫头,才是这府里目前最关心大小姐的人。
正说着,一个小厮惊慌地跑进来,边跑边嚷:“不好了不好了,钱家闹上门了!让大小姐偿命来了!”
几个丫头大惊,都急忙往外跑去,朱砂“哎呀”一声跺了跺脚,转身一掀门帘进屋了。
镇南侯府,就坐落于静江府最繁华的一条路上,门前两座大石狮子威武霸气,“镇南侯府”金字招牌威风凛凛。
就在镇南侯府正对面,是静江府最热闹繁华的大饭馆子,二楼临街,敞窗围栏,十几张桌子坐得满坑满谷,正中间,一位说书先生气定神闲,先来一首定场诗。
“道德三黄五帝,功名夏侯商周。
五霸七雄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
清时几行名姓,北芒无数荒丘。
前人播种后人收,说什龙争虎斗。”
干瘦的说书先生中气十足,一拍惊堂木:“众位客官,咱们这就开始了。”
“话说我朝,先祖开疆定国,定都京师,史称北朝。我朝疆域辽阔,但连年征战不休。山海关抵御北虏,南疆又征战百越,已逾百年,但中原百姓安居,本来是铁桶江山。
谁知那一年,北虏十万铁骑南下,攻破山海关,直抵京师,先皇受奸佞蛊惑,御驾亲征,竟被北虏俘获!一时北朝危哉!无奈之下,皇亲贵族、臣工乡绅、平民百姓,均仓皇举家南逃,纷纷南渡、渡过淮水。
先皇被俘,却膝下无子,国不可一日无君,无奈之下,兄终弟即,当今圣上即位,定陪都于杭州,史称南朝。
当时,北虏骑兵势如破竹,我朝多为步兵无可阻挡,北虏大军在北方烧杀劫掠无恶不作,连战连捷,兵锋直达淮水岸边,南朝又危矣!
此时,天降战神!靖国公沈老公爷挺身而出,在淮水以北纵力拼杀,先后收拢散兵败勇,又召集各地乡勇民团,成立靖**!
沈老公爷用兵如神,三战三胜,一举收复北地十城,打得北虏骑兵丢盔卸甲,在淮水以北,与北虏形成对峙之势。
哎,可惜天不遂人愿!眼看形势大好,收复北地有望,沈老公爷却在奉旨返回杭州述职的途中,被北虏设伏于仙侠岭,老公爷力战不降,身中数十箭而亡,而依旧岿然不倒!可怜一代战神就此陨落!
眼见南朝危哉,却又有文曲星下凡救主!这就是我朝唯一一个三元及第的林丞相,他力排众议,上奏议和,甚至孤身一人,前往北虏谈和,终于说动北虏可汗,与南朝在淮水以北,达成两国疆界。南朝称臣,岁岁纳贡,向北叩拜!唉……”
说书先生一声叹息,擦了擦眼角:“虽说我□□丢了颜面,但好在战祸平息。皇上英明睿智,林相勤政爱民,南朝至今十年,淮水以南终于安稳繁华起来!也算苍天庇护……”
周围的看官们早有不满,就有人纷纷起哄:“老秦头儿你怎么天天都不换词儿啊?”
“就是啊!这等人人都知道的事有什么可讲的?”
“我家就是北地迁过来的归正人,我不比你会讲?”
“老秦头,你这样我们可不给钱哈……”
众人嚷嚷成一团,顿时乱糟糟的。
说书先生叹了口气,用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迁都才十年,人心就变了……”
一个临窗而坐、灰衣长袍商人打扮的客官,忽然指着窗外金光闪闪的“镇南侯府”四个大字,大声喊道:“老丈,我是外地经商的!对此地不熟!你给我讲讲镇南侯府呗!讲得好我多多打赏!”
“好好!讲讲!”周围人就爱热闹,纷纷附和。
说书先生清清嗓子,一拍惊堂木,定了定场子,又开口了。
“要说这镇南侯,就得先说定南侯,要说这定南侯,就得先说这征战百越。
百越,地处南疆瘴地小国,却一直不肯归附。自我朝开国圣祖起,就一直战事不断。
定南侯薛家,也算开国战将,是圣祖从龙功臣,世代镇守南疆,驻军咱们广南西路,征战百越。
传至定南侯薛盛这一代,他将世子之位传给了嫡长子薛绍,却将次子薛昭从小丢进军营,从小兵做起,本意就是磨练脾性。
这位薛昭,天生神力,骁勇善战,一路战功升职。
想我北朝时期,百越原本只是遥远边疆的芥蒂之祸。待南朝初建,百越却成了重要的□□掣肘之地,是必要剿灭的。南朝无力北上驱除北虏,却集中所有兵力先征剿百越。
而在这次百越之战中,薛昭屡建奇功,终于被钦命镇南侯。由此,薛家独占定南侯、镇南侯两个爵位,成就一门双侯爵的美名!”
“哎!老秦头,你不会不知道我们想听什么吧?”下面一人喝醉了,大声嚷嚷,“你讲这些无聊至极!你讲讲侯府大小姐!”
“哈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说书先生捋了捋胡子:“急什么急,这不就开始讲了吗?”
“这薛昭,也是个怪人。大概是从小远离侯府家人,与定南侯府并不亲近。待到封侯时,已经三十多岁,未曾娶亲生子。
他也不听老侯爷的,他也不听老太太的,竟然凭着自己的性子,找了个乡野村姑,成亲做了镇南侯的侯夫人。可惜侯夫人给他生下一女之后,就撒手人寰。
这位薛昭薛侯爷,也是个痴情种,就此不再续弦,只有几个姨娘在府中操持家务。
而这位唯一的掌上明珠薛大小姐,那可就是薛侯爷的眼珠子!命根子!那是要星星不给月亮、要三个不给两个,让薛侯爷宠得是上天入地没遮没挡!
但这薛侯爷毕竟要打仗练兵,常年不在侯府,这位薛大小姐啊,就疏于管教,既无宗族规矩,也无长辈教导,又被宠溺娇养,养成了粗鲁跋扈的性子,那可是咱们静江府里有名的头一号!”
“哎哎!讲讲最近那件奇案!”下面有人急忙又点了新题。
说书先生最知道这些人想听什么,越是这样关键的包袱儿,越是要抻着。
他拿起茶碗,缓缓喝了口水,目光逐一扫过众人聚焦的目光。
“哎呀快点快点!”众人嚷嚷着催促起来。
眼见氛围差不多了,说书先生咳嗽一声。
“要说这桩案子,也确是奇案。
话说咱们静江府,有一个钱氏绸布庄,东家钱老爷,虽说没有功名,也不算大富大贵,但也家境殷实,在静江府小有名气。这位钱老爷,也跟薛侯爷一样,老来得子,仅有一女,也是纵容得无法无天。
话说,这位钱大小姐,某一日在大街之上,因小事,与薛大小姐争执起来,两位大小姐竟然当街动手撕打……”
“什么小事,不是听说是两人当街争抢杭州陈致礼公子的诗稿吗?”下面有一人大声搭茬,引来大家哄笑。
这种千金小姐争风吃醋的戏码大家最喜欢听。
说书先生咳咳两声,也笑了:“陈致礼公子,那是年少成名的神童,翩翩佳公子,就算两位小姐年少慕艾,那也是可以理解地……”
众人又大笑起来,场面火爆得很。
谁都爱听桃色新闻。
说书先生继续讲:“本来撕打过后,也是小事一桩。毕竟扯扯头发,撕撕手帕,那也不是什么大事。钱老爷有钱,侯府有权,两厢说合,那都是小孩子顽劣,谁知,”
说书先生忽然一瞪眼睛,提高声量:“小小争端,竟引发一桩奇案,” “有道是,可怜如花少女,血溅当场!命丧黄泉!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一拍惊堂木,“当”地一声振聋发聩。
众人一静,一愣,纷纷开始笑骂起来。
“老秦头儿你就糊弄人!”
“你这样说我们可不给钱!”
“也不怪他!他一个说书的知道什么!连知府老爷都还没判呢!”
“知府老爷敢判吗?知府几品?侯爷几品?”
众人边笑边讨论,一时议论纷纷人声鼎沸。
这时,楼下有人冲上二楼大喊:“快下楼看热闹!钱家抬着棺材上侯府要说法来了!”
众人“轰”地一声,瞬间如鸟兽散般冲下楼去,唯独剩下说书先生,愣愣地说:“你们都跑了!还真不给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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