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旧事

后面的事,薛清根本不屑于操心,就由着姚姨娘和钱老爷处置善后吧,她刚刚苏醒,身心俱疲,心中还处于一片混乱之中,也急需一个清净。

白微和朱砂小心翼翼地扶着大小姐回房,又静悄悄地服侍了她吃药、喝粥,然后窥视着她阴晴不定的脸色,不敢多言多语。

要是按照以前,大小姐如此出风头,她们主仆一定乐成了一团,说成了一堆。

可是现在不知为何,两人心中对大小姐都有了隐隐的畏惧,她只是不说话,她们便也不好说话。略微想多逗个趣儿,只见大小姐那黑黝黝的眸子一扫,她们就自然感觉到那股冰凉的冷意,便有再大的笑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薛清轻轻搅拌着手里这碗白粥,低着头轻轻地说:“朱砂,你想办法去打听一下那个香园。”

朱砂一愣:“大小姐,要打听她什么?”

薛清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什么都行,比如,她在钱家多久了,她人怎么样,她家乡是哪里人,总之,什么都好。”

“嗯嗯!”朱砂满腹疑问却不敢问,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想来今日一事之后,钱家和香园的种种情况,会传得满大街都是,打听起来也不难。

薛清却在心中微微不满。

这个香园,死得那般轻车熟路,干净利索,倒有点儿像是个死士。

朱砂和白微,这两个丫头忠心是有的,但是脑子却不甚灵光。

自己若是想办点大事,恐怕还要找点儿帮手才好。

吃完了一碗白粥,薛清又想睡了,朱砂扶她躺在床上休息,看她翻身向内,呼吸逐渐平缓,朱砂便静悄悄地替她放下帘帐。

“去跟姚姨娘说,把木蓝木香撵出去。”薛清冷冰冰的声音,突兀地阴惨惨的响起。

朱砂吓了一跳,急忙“哎”地答应了一声。

转身出去找姚姨娘的路上,朱砂暗自纳闷:大小姐这是听见了什么闲话?

要是按照以前的脾气,即便大小姐听见了她们私底下的闲话,一般都是会大闹一通,甚至打她们一顿,却不会直接把人发卖出去、做得这般绝。

大小姐是外表凶,内心善。若是木蓝木香装个可怜、求求情,大小姐也就把她们放了。

可是现在……大小姐说得斩钉截铁,连朱砂都没敢求半句情。

“唉,算了!都是她们活该!”朱砂咬牙甩了甩手里的帕子。

侯爷常年不在府里,府里的下人只知道姚姨娘,不知道大小姐。

如今大小姐忽然像是转了性子,自己立起来,那是好事!

薛清背向帐内侧卧着,闭着双眼,心内却是一片清明。

木蓝和木香,目前确实还没犯什么大错,本不值得大动干戈。

但是,薛清一想到,前世自己对她们那样好,甚至连卖身契都交给她们自己拿着,可是当侯府临逢大难时,那两人的腌臜嘴脸,她如今就再不想多看她们一眼。

是啊,前世……

薛清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死了,一睁开眼,却好像只做了一场梦一样,竟然重生回到了静江府时的侯府。

那一瞬间,她甚至一度怀疑,自己一定做的是一场噩梦。

可是闭上眼,她又骗不过自己。

待到听说钱家人推着棺材堵门,这又与前世一模一样,又不禁让她相信,她就是回来了,重生了。

“前世啊……”她默念。

前世,她蒙冤,都说她杀了钱家小姐。

她躲在侯府里。

钱家推着棺材来要说法儿,钱老爷一时愤慨,竟然活活撞死在侯府门前的石狮子上,一时静江府群情激昂,即便是畏惧侯府权势、本意推托敷衍的知府大人,也被逼无奈,上门要捕拿薛清。

还是父亲回来,镇住了局面。

后来,又上书请罪,拿自己征战百越的军功,换了薛清平安。

幸好林相英明,顾念薛昭是有功之臣,压住了满朝的御史言官,才将此事平息。

但是薛清残暴狂躁的名声,算是传出去了。

随后,林相调薛昭率领他在扈州操练的新军,从南疆调往淮水以北的前线,而在静江府的镇南侯府全府人,也南迁回了杭州老宅,与定南侯府相邻而居。

“再后来……”薛清默默回忆着。

其实那段时间,她过得很荒唐也很混乱,很多东西,都记不起来了。

她似乎与祖母、大伯母一家、三伯母一家都处得不好。

她也不屑于处得好,反正她的坏名声,都从静安府传到杭州了。

她那时候,心中唯有一件事,眼中唯有一个人。

陈致礼。

陈致礼啊……大家都说,本朝到目前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大才子,是林相。如果还能有第二个,那就只能是陈致礼了。

陈致礼,翩翩公子,诗画双绝,名动南朝。

那时候,他在杭州读书备考,引了杭州多少小姐姑娘为他相思若狂。

其中,最狂最疯的那个,就是镇南侯府的大小姐薛清。

大家都嘲笑她,说她爹是行伍出身,所以她追起男人来,简直就像行伍里的汉子一样,不管不顾,连脸都不要了。

是啊,她连脸都不要了,逼着薛昭拿手里的兵权,换了一纸赐婚的诏书,如愿以偿嫁给了陈致礼。

交出兵权之后的薛昭,被困在了镇南侯府里,没多久就郁闷而病,最后竟然中风瘫痪了,连床也下不了了。

再过几年,陆续爆出了军饷案,杀降案,薛绍、薛昭全都牵扯其中。

幸好林相念着薛家镇南侯、定南侯一门双侯爵的军功,劝谏了皇帝,把满门抄斩,换成了满门流放。

圣旨下来的时候,薛昭病得已经不认识人了,话都说不出口了,听太监宣读完圣旨,就一口气没上来、人就过去了。

倒是免了流放遭罪。

本来薛清已然嫁作陈家妇,是可以免罪的。

但是,恰好就在杀降案爆出前夕,陈致礼以“无所出”之说,将薛清休了。

“恰好啊,刚好啊……”薛清默念着,这个时机,真是刚刚好。

可是薛清,也并没有跟着薛家满门一百多口踏上流放之途。

她被偷偷关押起来,每日严刑拷问。

任由泪水从眼角,滑落到枕头,终于消失无踪。

薛清按着胸口,此刻她还能体会到火红的烙铁烙在她皮肤上,那种灼热的疼痛和刺鼻的肉烤熟的臭味,还有鞭子,还有针刺锥扎……

那些人,她不知道是什么人,只是翻来覆去问她一个问题。

“那件东西,在哪?”

那件东西?哪件东西?

一开始,她茫然无措,哭过、求饶过,她不知道他们要什么。

久了,她学得聪明了,想办法从他们口中套话。

最终,她明白了几件事。

第一,这些拷问她的人,其实也根本不知道,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二,那件东西应该并不大,因为他们搜了侯府每一个角落,拆了薛清所有的东西,包括衣服被褥,都没能找到。

第三,他们认为,那件东西,是薛昭在病到人识不清之前,给了薛清。

第四,薛家出事,都是因为那件东西。

第五,这些人的背后,一定是个大人物,权势滔天的那种,否则,一般人没办法把薛清从流放人犯里偷出来,囚禁起来而无人知。

薛清苦苦地熬着,直到有一日,她从那些人口里听说,薛家那一百多口人,在流放途中,遭遇流寇,已经全部被杀了。

“什么流寇?不去抢杀富商旅人,却要去劫杀一群流放的人犯?……”薛清边哭边苦笑。

至此,她再没有任何念想了,趁着他们不注意,咬舌,自尽了。

死亡,好黑啊,好疼啊、好冷啊……

好绝望啊……

薛清能清楚感觉到,死亡的感受。

那种绝望的冰冷和疼痛,从心里,到五官,再逐渐蔓延到四肢,延展到足尖、指尖、发梢……

然后,再从身体的边缘,往回收缩,再度缩回到心里,紧紧的缩着,缩成一个针尖,这个针尖,疼得撕心裂肺、毛骨悚然。

就在薛清疼得受不住的时候,她一下睁开眼,醒了。

就回到了静江府、镇南侯府,她的闺房之中,她的床榻之上。

就在她懵懂迷茫之际,朱砂匆匆来说,钱家来人了。

她猛然想起,前世的事。

她不能让前世的事,再重演了。

所以她甚至提前在石狮子旁安排了人。

只是上一世,她没有当场破案,更没有当众逮住香园,所以也没有香园的死。

要说,她怎么能破解当日的谜案,那还要多亏陈致礼。

陈致礼啊,就是前世,休弃她的相公。

是她心心念念,逼着父亲用军功性命换来的夫君。

当年,陈致礼不负众望,殿试钦点为状元郎。

进了翰林院做了一年的翰林,破格进了刑部。

他青云直上,从都官,郎中,一路升到了刑部侍郎。

薛清还记得,当年她将百思不得其解的谜案,说给陈致礼听,陈致礼却含着笑,几句话就给她解开了疑惑。

“多半就是那个守在门口的丫头,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怨恨主子,顺带嫁祸了你。”他下定结论,带着不在意的微笑。

薛清恍然大悟,满眼都是崇拜欣赏。

其实成婚头几年,两人也算夫妻和睦。

当时薛昭还圣眷正隆。

薛清文也不行,武也不行,琴棋书画一无是处,在府里闲得发慌。

唯一的爱好,就是听陈致礼给她讲刑部遇到的各种案子。

有时候,陈致礼也会带来陈年的案宗,给她看着解闷。‘

“那时候啊,真的看不出……”薛清默念,心中一片冰凉。

重生一世,薛清一定要弄明白,那件害了全薛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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