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
皇帝的病时好时坏，政事繁多，沈蔚已经入住乾元殿替皇帝批阅奏折了。虽然没有圣旨昭告天下这淮南王世子将是将来继承大统之人，可是朝臣们都已经默认了这位“皇太子”的身份。
这夜，已是三更，沈蔚伏首案桌，奏折堆积成了几座小山，边上有太监在将其一份一份理齐。
“这几月他都待在浔川，一直和那姑娘在一处，好像是人儿不愿嫁他，他便一直缠着。您看，要不要传信让他回都，还是……就先留在浔川？”说话之人是永安府尹郭来，今夜他本已入睡，可是飞鸽有要紧消息传来，他不敢耽搁，当即收拾整齐了进宫禀报。
沈蔚没有抬头，笔尖辍耕不停：“就让他先待在浔川，不要回都。”
郭来凝眉，细想之后啧道：“殿下说的是。在偏远之地动手还方便些，要是在永安城出事，那可就对殿下不好了。”
他说到这儿，男人才抬头说道：“他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不能出事。你们上次差点坏了我的事！”
他语气不变，可说的话却是让人心惊胆战。
郭来赶紧跪下，解释道：“匕林性子急躁了些，见到他后便想着殿下的吩咐，这才在错误时间动了手，还请殿下宽恕！”
“他的错误不是急于动手，是动手居然失败，留下祸患！若此事被淮南王知晓，定不能善罢甘休了！”
他抬头，继续道：“你也不要多说了，浔川那里的人不要撤回，还是要盯紧沈钰，他每日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
郭来应好，徐徐退下。
烛光隐灭，沈蔚眼中有沉沉星火，深色的眼眸如黑潭一般让人捉摸不透。
一老太监进来，给他倒上一杯热茶，沈蔚没喝，只站起身来，他甩了甩两只长长的衣袖，整理了一下衣襟，去了康和宫。
老皇帝靠在榻上看着闲书，这样子不像是坐拥天下的掌权之人，倒如偏远之地的乡绅一般，貌美如花的淑妃坐在龙榻下首，亲手调制着鲜艳的花汁，染在指甲上的血色蔻丹要人心魄。
见沈蔚进来，淑妃怯怯退下，两个随身的宫人也快快抬着桌上的东西随主子离开，不敢停留半刻。
皇帝合上书，沉沉叹了口气：“漂亮吧！朕最喜欢这些年轻娇艳的花朵了，多看几眼，自己都能年轻几岁！”
不知想到了什么，原来兴致高昂的老人又一下子低落了许多：“只是朕老了，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了。”
沈蔚舀上一勺安神药，喂他喝下去。
皇帝乖乖咽下去，似是已经习惯他的服侍。
“也不知道那姑娘到底是这么知道玉钱子能治瘟疫的，以后有机会，要找她来问问！”
皇帝现在是想到哪说到哪了。
“陛下真好奇的话，臣现在就请她到宫里来。”
皇帝摆摆手，一边嘟囔一边睡到锦被里：“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皇帝金口玉言，到朕这里就不作数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皇帝突然开口道：“阿钰看来对那姑娘很上心呐！宿州刺史上折子，说瘟疫一事还是他的功劳，看来是把人家姑娘的功绩抢了，呵呵！”
沈蔚问道：“那顾家之女不入宫了？”
皇帝翻了个身，他的声音里带了几分高兴：“既答应过她这事，便不能出尔反尔了。”
他打了个呵欠，看来已经是困意十足了，沈蔚一直坐在榻边，他打算等听到皇帝入睡的呼吸声就离开，许久没有声音传来，沈蔚以为他睡着了，正要起身离开时，突然听到榻上之人传来声音：“予敏，快找个时间，回淮城再看看你的父母吧！以后再见，可是难了！”
皇帝都这般说了，沈蔚还是面色不变，低头应道。他明白这至高无上之人的意思，皇权要掌握在他的手里了，以后登基，他便要尊如今的皇帝为父，而那生身之父，以后便是君臣了，更何况淮南王为一方之主，无诏不得入都城，有生之年，他们不可多见几面了。
想着皇帝的身子情况，几日后，沈蔚带着御赐圣物，向淮城而去。
浔川城内，顾宛没法，还是去了荟宝楼。第二日早上，她才到门口，就有一灰衣之人出来迎接，莲花灯下的贝壳风铃依旧在叮叮作响，好不悦耳，顾宛听了也难得有几分高兴。
她指着风铃，问道：“那是谁做的？可真奇特，我还没有见过这般好看的风铃呢！”
灰衣小伙随她的目光看去，只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我也没有见过啊，也不知道是谁挂在这里的？”
二人说话当时，一男子走来，他穿着简单，却是气度不凡，头上的玉簪在阳光的照射下透亮十足，十分吸引人的注意。
男人个子高，他走到莲花灯下，将风铃取了下来。
沈钰比女子还要白的右手提着风铃，笑眯眯道：“你喜欢？诺，送你了！”
顾宛不理他：“自个儿留着用吧！”她一摆手，就跟着门人向高楼走去。
沈钰在后头笑笑，他微微眯眼，轻轻抚着那串贝壳，像是抚摸着爱人的脸颊。风铃又被挂在莲花灯上，他喃喃自语：“尚不到取的时候呢！”
顾宛以为自己是被沈钰骗来干苦力活的，只是没想到，进了荟宝楼，就有一穿着金绿衣服的中年男子迎了过来，他看起来四十有余，身材有些矮胖，嘴唇上留着两撇短短的小胡子，像是街市上普通的掌柜一样。果然，男人开口道：“我是荟宝楼账册铺的掌柜，名徐成，姑娘唤我徐掌柜就行。楼主已早早吩咐过，姑娘是到我账册铺做事，你先随我过来，我把你需做的事好好说一说。”
他言语客气，面容亲切，顾宛点点头，随他到了三楼。
对这楼主，她也有些好奇，边走边问道：“你们楼主是谁啊？我有机会见见吗？”
掌柜拖着下衣，依旧笑道：“楼主不喜在此处待着，常随着海外商人出海远行，多久回来也不知晓呢！”
顾宛越发好奇了：“他一个做生意的，居然敢离开自己的店这么久？”
掌柜回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们荟宝楼做得生意可不一般啊！倒不需要楼主像寻常店家那般时时看着。”
后来，顾宛才知道这高楼做得生意有多不一般。
徐掌柜带顾宛走到三楼，一直朝左边走去，停步后，他打开一间房屋门，请顾宛进去。
里头摆设简约却不简单，红木家具整齐摆放着，一排排大书架靠在墙上，上头都是一本一本的账本，顾宛悄悄摸了摸，却是半点灰也没有摸到，看来是时时有人清扫的。
徐掌柜从书架上拿出几本厚厚的账本来，这些账本也不知道摆了多少年了，一股子的霉味，上头有些字模糊难见。
“这几年朝廷缺银子了，需要商铺们把开店五年的账本送给官府核验，说是要查查有无漏税，这些账本是开店之初做的，当时以为不重要，也没管它，却不想发了霉，实在不好向官府交待，姑娘要做的，就是把这些账本重新抄到新本子上，时间上倒是不急，慢慢抄就行。”这也不是什么难事，顾宛点点头，坐在红木桌上开始誊写。
不一会儿，有丫鬟端了两旁精致的点心和水果上来，点心是四四方方的白块，上头撒着如雪一样的碎屑，少女尝了一口，一下子就被这股味道吸引了，也不知道这是用什么做的，竟是没吃过，味道淡淡甜甜的，还有股奶香味。
还有水果，竟是一颗一颗皮红个大的荔枝，荔枝端上来时还冒着一些冷气，有碎冰掺杂在里头，应是刚刚才从冰鉴里取出来的。这荟宝楼果然阔气，要知道这荔枝在北地可是稀罕物，连皇室之人也只在过节之时才能吃上，更不用说永安城的豪贵之家只能分得几颗尝尝味道了。还有这冰，普通人家哪有资格用。
她正看着荔枝发呆时，门被人推开了，是沈钰走了进来。
顺着顾宛的目光看去，他了然，只抓起一颗荔枝把皮剥开，一颗白胖子就被送进了红润的嘴里。
“永安城在北地，太冷了，因此不产荔枝，可浔川就不同了，这里天气炎热，此物产得最多，时人都不以其为贵。”
一颗荔枝又被剥光了皮：“我最喜欢吃荔枝，幸好这时节回了南地，不然要吃不上的。”
此时的他像个孩子，吃着世间最美味的东西，脸上一副满足的表情，好像羽化登仙一般。
青涩儿郎，只顾饱肠，顾宛突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懂眼前这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