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枕月派芳菲去查了那日马车外的人是谁,芳菲和前头守门的小厮串好了信息回来禀告。那日在马车下喊苏雪霁小姐的人,是城中的木匠方知意,这人祖上便是做这个的,到他这里也无一例外继承了家业,在城中也算是有名气的。
只是终归没有功名傍身,娶不到好的妻,这方知意说来也奇怪,明明容貌清秀,应该是最好配上妻的,可是偏偏回绝了许多的媒婆,不愿成婚。
街头卖豆腐的女儿芳心暗许,每日都要去找他,给他送豆腐吃的,可这方知意就像是不开窍一样,任凭人家怎么打动,都心意已决。
“这小木匠,从前可是在谁家做工吗?”江枕月颦眉,问芳菲。
“是呢,从前是在一位苏家的大户人家做过工。那苏家可是当时最有富贵的人家,苏家有位大公子也是争气,身有功名,入了仕途,给苏家争了好大的一口气,可是谁想到这苏家后来就败落了。”
“为何败落?”
芳菲继续说道:“说是苏家的大公子当了官,被人查出来贪污收受贿赂,又有人说这苏家的富贵也是因为从百姓身上敛去了许多的财,这才能如此富贵的。”
“所以,苏家被抄了家,方知意也就从这苏家出来,自己搭了个店面,给人做木匠。”江枕月补上了后面的话。
“真的神了,您怎么知道?”芳菲不可置信,她还没说完呢,怎么江枕月就明白了后头的结局了呢。
“醉春楼的花魁娘子,姓苏,名叫苏雪霁。”那日那小木匠,那方知意,一定是认出了苏雪霁,所以才拦着马车,想要相认的。
是故人,可是苏雪霁没有相认,按着这样的架势,更像是方知意和苏雪霁有过什么关系,也许有过一段情缘。
“那小姐您要做什么?”芳菲噘着嘴疑惑,“您要让他们相认?”
“不,他们不能相认了。”
江枕月想到了他们在酒楼的对话,既然苏雪霁是叶天逸身边的人,那么她不见陆守仁,定然也是太子授意。迟迟吊着胃口,但是一直不见,陆守仁就会失去兴趣,而太子想要的,是要让苏雪霁近身陆守仁,从陆守仁身边,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叶天逸想要苏雪霁,答应见陆守仁一面的。
此前已经让陆守仁出了许多的银子了,城中的造势已经起来了,众人在感叹着陆守仁有钱有财的时候,朝堂之中的人定然也会思忖,这陆守仁的钱从哪里来。
陆守仁从一掷千金开始,就已经是入了叶天逸的圈套了。
而这时候,也应该收网,应该让苏雪霁出面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苏雪霁和方知意重逢了。若是太子知道,恐怕会坏事,太子定然会从中阻挠他们二人,也许是苏雪霁也知道自己没得选择,因此才装做不认识。
江枕月叹息,这世间的阴差阳错,总是让人咋舌。
“芳菲,我们要再去一次醉春楼。”
“去做什么?”芳菲听到这个名字就皱眉,“您去了,也不能花那么多银钱去找花魁娘子啊。”
“你放心,这一回,我只在门口。”
要见苏雪霁,不用去醉春楼找,找温霁云找叶天逸就可以了,江枕月想要见的,是另外一个人。
不同于初夏,盛夏的热像是要把人热化了,这样的天气在外头站着,并不是那样容易的事情。但是在醉春楼外头,却一直站着一个人。
这人便是那日在马车下拦着要和苏雪霁相认的方知意,也是江枕月今日要来找的人。
“这人也是奇怪,怎么只在外头站着?小姐,您来看这个人做什么?”芳菲给江枕月扇着扇子,又看了一眼这日头,若是这人还在外头站着,恐怕是要晒出事情来的。
“他没钱进去,可是她想要看看苏雪霁。”江枕月坐在醉春楼不远的甜水铺子里,手里端着一碗冰镇绿豆汤,小口尝着。她本来也是想要来试试运气,看看这方知意会不会来,她想这人间,也总是有人用真心真情待人的吧。
方知意算是一个。
“那小姐既然是要来找他,我去寻了他,让他过来?”
“不,再等等。”江枕月探头出来,看了看外头的天,摇了摇头。
她不急着见,也是想要看看方知意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只是江枕月不知道的是,她在甜水铺里坐着,也有人在高处看着她。
醉春楼在最繁华的烟柳街巷,沿街有许多的酒楼铺子,江枕月所在的甜水铺子后头,正好对着一家酒楼,这家酒楼不招揽接待寻常之人,就算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也得有了腰牌才能进去。
这里头,能进去的并不是富,而是贵,而是权。
“你别说,这江姑娘,还是有些意思的,”手里把玩着酒杯的人看向身边的人,“霁云啊,当初我问你,是否喜欢这位江姑娘,你怎么都不承认?”
温霁云多少次这样偷偷看着江枕月,拿着酒杯的叶天逸都知道的,可他不管多少次问温霁云,要不要强取豪夺了这位美人,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
甚至在江枕月还没有嫁入陆府之前,叶天逸就问过。
“你如今也这样偷看,也不打算告诉她?”
视线仍然放在江枕月身上的温霁云摇了摇头:“这不要紧,说了与不说,于她都无两样。”
从前不说不承认,是不想要让江枕月卷入这一场纷争中,被太子左右。如今不想说,是江枕月并不相信他的真心,而他的真情,不在江枕月的面前,在他自己的心里。
“江枕月这举动,是怕我知道了方知意的存在,杀了方知意吧。”酒入喉,叶天逸说完看向了屋中,而后视线收回,看着温霁云。
“她聪明,她说着要断情绝爱,可是她不知道人的七情六欲,本来就是难以控制的。”温霁云叹息,他转身,和叶天逸对视。
“太子殿下,您会杀了方知意吗?”
屋子里有茶盏掉落的声音,惊动了在外头看着情况的二人。叶天逸先回了屋中,端坐在屋中,捂着手忍着没喊痛的苏雪霁,手也都通红,似乎是被烫到了。
温霁云站在原处,他看着叶天逸快步走到苏雪霁的身边,拿着她的手左右看着,确保了无事,叶天逸才施舍目光放在苏雪霁的身上。
“你心疼他?”叶天逸问苏雪霁。
“太子殿下说笑了,我并不认识什么方知意的。”苏雪霁的手也不好抽出去,只能低头,目光也都低着,不看太子。
“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心中有分寸便好。”叶天逸手松开,用手背轻轻抚摸过苏雪霁的脸颊。
苏雪霁的手被释放出来,她连忙行礼,双手交叠到额头,弯下腰去:“一切都听太子殿下的。”
温霁云不愿再看屋中场景,他重回外头,看着江枕月。
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也是江枕月自己等烦了,她才让芳菲将人请来。
那小木匠本来不愿来,但是他站久了,差点摔了下去。芳菲见状,便笑着让他来铺子里头坐坐。
方知意刚道谢,才坐定,就看到对面坐着一位容貌惊人的俊秀女子。
这女子目光清冷,盯着他看不带悲喜,通身千金富贵人家的体态,倒是让方知意想起了从前他见过的一位小姐。
“这位是...”方知意刚要起身。
“方先生,我们见过的。”江枕月放下半遮住脸的罗扇,对着方知意浅浅地笑着,她害怕方知意不记得,特意提了那次的马车。
“您是,和小姐那一辆马车上的人?”方知意有了反应,他几乎要站起来,清秀书生模样的脸上有了些着急的神色,“那您是否认识那马车上的女子?”
“自然认识,”江枕月挑了挑眉,示意他别激动,先坐下来,“我也知道你在醉春楼的外头站着,是想要见谁。”
站了这么久,方知意的决心可见一斑。
“可是我哪里能见到呢,若是能见到,我这一辈子才算有了点意义和念想。”方知意摇了摇头,长叹着重新坐回去。
“那么姑娘您呢,您为何要见我?”
江枕月说:“你是为她而活的吗,若是我告诉你,你见了她,就活不成了,你还是想要见她一面?”
“见她一面,竟就要活不成了吗?”方知意喃喃道,“这一辈子,我活得也不算长,但若是为了她能死去,也不是不行。”
“为什么,为了一个不愿意和你相认,不想要见你的人死,值得吗?”江枕月晃着扇子的手顿了顿。
情爱,仍然让人冲昏头脑,不计较后果,又是一个执迷不悟之人。
“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只有我愿意不愿意,”方知意却不迷茫,他对江枕月道,“我是个蝼蚁一般的人物,本来不能和她扯上什么关系,但曾经的因缘际会,给过了我一个梦。我本来,也是个不值得的人,为了她死,也是应该的。”
“你要见她做什么?”
“她不该在这里,不应该遭受此苦难,若是可以,我想要帮她赎身,想要让她过上从前的日子,而不是为了我自己。”
只是想要帮她,义无反顾地帮她。
江枕月没有讲话,她不知道该如何说。在这之前,她还以为方知意想要再续前缘,可是方知意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苏雪霁。虽然流落至此,但是有人坚定地为了苏雪霁好,这世间的情爱,有时候也不是那样的坏。
也会让人慨叹,也会让人唏嘘。
江枕月想,苏雪霁比她幸运些,比她多了个坚定选择之人,可是也比她更不幸些,这一份情缘,不好放下。
江枕月说:“她不想见你,也许有自己的缘由,但是你若是执意要见她,也许会害了你们二人,不如把这份感情放在心中。”
“真的不能见吗,若是远远瞧见了,也不可以吗?”方知意仍然不放弃,“或许她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得上忙的。”
“远远一见,你就死心?”江枕月一心想要劝方知念远离这一场纷争。
“我只是想要看看她好不好。”方知念不甘心的。
“见一面,也不是那样难的。”屋子外头的声音响起,是温霁云的声音。
江枕月看到温霁云,先是一愣,而后站起来问他:“你为何出现在此处?”
既然温霁云出现在此处,那么太子想必也在此处,他来杀方知念吗?
温霁云说:“我可以让你们二人相见,只要你想。”
江枕月看着雀跃的方知念,心中更加慌乱。她按住温霁云的手腕,想要明白温霁云的意思。温霁云拍了拍她的手,要她放心。
“太子没想杀人,你随我来。”
三人出了铺子,温霁云指了指不远处的二楼,方知念循着视线看过去,看到了那二楼上站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公子,而那位公子身边站着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找寻许久,苦苦等待着的花魁娘子,苏雪霁。
他快步上前,但被温霁云拦住。
“见也见到了,该回去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