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冷意让人忍不住打寒噤,浑身瑟缩发抖着。
陆府被抄家后,一片冷清,没有一点人的动静和声响,就连庭院里头的树都好些天没人浇水,像是死了一样。江枕月在屋中看出去,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坟场。
唯一有些欣慰的就是再也没有人在江枕月的门前絮絮叨叨地说着难听的话了。
那些兵戈相见和哀嚎离得太远,若不是知道这陆府的构造,根本就没人能够发觉江枕月的住处,但是总有脚步声,会走过来。
江枕月不害怕,她被锁在屋中,不能出去。若是她能出去,她自然会去找温霁云,但是她相信,温霁云会来的。
脚步声她听得出来,是温霁云,外头的锁被打开,推门而入的人,正是温霁云。
两人对视,皆是一愣。
温霁云愣怔的是,江枕月瘦下去了许多,弱柳扶风,好像一碰就会碎。他不知道这些天,江枕月过的是什么日子,不知道陆府的人是怎么对她的。
江枕月一愣,是因为她觉得恍如隔世,她有好久都没有见到温霁云了,但是她和温霁云也不过是几日未见。
她被关在这里,几日不见天日,不懂外界发生了什么,隔绝在里头。她不知道苏雪霁状告公堂之后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太子如何对峙的,也不知道温霁云是如何摆脱了陆守仁这个身份来到她的身边的。
她还未说话,在温霁云刚要开口的时候,她就摔落在了温霁云的怀里。
“枕月,怎么了?”温霁云担忧地问她。
“没事,我好些天没吃饭了。温霁云,我好累,你带我出去。”
江枕月终于是等到了温霁云,这一回,她没有死,往后的日子,她是不是就能够坚定地活下去。江枕月晕倒闭上眼睛之前,忽然想到,她刚重生,也是在晕倒中醒来的,那时候她醒来,母亲和芳菲在侧,这一次她醒来,估计会看到温霁云。
不知道睡了多久,再睁开眼睛,映入江枕月脸的,是陌生的地方。陈设和装扮都很陌生,似乎又有些熟悉,这里是温霁云的府邸。江枕月流转目光,看到的是端着碗的苏雪霁,和站在一旁的温霁云。
温霁云看到江枕月醒来便上前:“这下醒了,可有些什么不舒服的?”
江枕月迟缓了好久,这才费劲地听明白了温霁云话里是什么意思,她摇了摇头,仍然口干,张不开口说任何一个字。
“温大人不用担心,让我来给江姑娘喂药。”苏雪霁笑着对温霁云道,坐在床边,关切地看向江枕月。
“江姑娘无大碍的,只是饿晕了,没什么力气。快喝下这一碗汤药,有些力气,温大人已经吩咐人做了些饭菜上来,江姑娘吃些就好。但别多吃了,吃多了,会更难受。”
江枕月对着苏雪霁点了点头道谢,喝下了药,稍微有了些力气,她还要问这些天的情况,但是被苏雪霁拦住了。
先布菜,先吃饭。
饭桌子上,有四个人。
温霁云和江枕月坐在一旁,而坐在正首的是太子叶天逸,剩下来的一个人自然是苏雪霁。
苏雪霁这时候表情也是淡淡的,没什么悲喜,甚至有些愁容。她方才那些笑,对江枕月的安慰,也都在江枕月无大碍后,消散了个干净。
江枕月发觉,在太子面前,苏雪霁总是这样的,但是在旁人面前,苏雪霁又有些心软。但这时候江枕月不顾上这些,她更想要知道,陆守仁是如何认罪的。
苏雪霁状告公堂只是一个契机,撕开一个口子。叶天逸早就蛰伏,当然不会认输,他的依依不饶,都是过了明路的,皇上不阻止,那么这天下的人,被积压着有怨气的人,都群起而攻之。
江枕月说得对,若是自己清白,当然可以安然归来,但陆守仁并不清白。
苏家当年的事情沉冤昭雪,苏家平反,苏雪霁被皇上应允出了贱籍,以后大概是能过上寻常人家的日子了,这些年苏雪霁尚有金钱傍身,应该也不难生活。
陆守仁的罪证历历在目,实在不能狡辩,他后来才恍然大悟,原来醉春楼一事,本来就是个幌子。他在狱中大笑,他说难怪出了个什么新鲜的醉春楼,难怪这花魁娘子是才扬名的,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扬名的。
也多亏了太子,将这一切都搜罗起来,就连当时流落在外的人证都能找到。
陆守仁无从狡辩,他甚至还说:“风流雅士嘛,多少都是要流连风月之中的。皇上啊,我陆守仁胆战心惊这一辈子,就是担心皇上有一日要将我如弃子一般丢弃,我为皇上好,皇上竟然,真的想要我死。”
“皇上啊,你是不是,也怕我啊。”
陆守仁丝毫没有惧色,甚至自诩风月人事,死得其所。
他好像把自己演进去了,真的觉得自己清清白白,从无错漏。
无耻,真是无耻。江枕月摇了摇头,但还好,如今一切都是好的结局。
“陆守仁被抄家,他是不能活着离开牢狱了。他的夫人许霜清也已经伏法,皇上也念及旧情,将许霜清贬出了都城,永不能再回来。”温霁云解释道。
“能让我们的计划顺利进行的,是江姑娘,我敬江姑娘一杯。”叶天逸端起酒杯,对着江枕月笑,他如今真是笑意满盈,除去了一个心腹大患。
江枕月不能饮酒,叶天逸让温霁云代了酒。
叶天逸有些揶揄:“你们二人如今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要不要我向皇上求一道圣旨,让你们二人成婚?”
温霁云看向江枕月,他看到了脸红的江枕月,便推辞道:“多谢太子殿下,只是枕月现在身子不适,等她身子好些,听听她的意思吧。”
江枕月方才就想说,许霜清既然被贬出了都城,那么她呢。她的身份不陆守仁的平妻吗,还有江家,到底是如何判决的呢。
“是你让人传递消息出去,这才能让陆守仁被抓住了罪证,温霁云在朝堂上为你说了许多的好话,父皇说,他就当陆守仁没有这样的一位平妻便可。至于江家,江流昌的确和陆守仁有往来,也做过许多的坏事,死了也该死的,只是可怜了江姑娘的母亲。”
没有了平妻的身份,便是最好的结局。
从今后江枕月和陆守仁也不再有半点关系,她没了江家,在这世上便是孤身一人。
“太子殿下,既然江姑娘无碍,那么我便回醉春楼去将我的东西收拾出来了。”苏雪霁打断了这桌子上头的对话,起身就要告辞。
江枕月看见了叶天逸脸上难得的柔情,可这柔情,苏雪霁并不领情,也都不看在眼里。
叶天逸听闻此话,也站起来:“既然如此,那么我也回去了,让你们二人好好说话。你们放心,如今没有人会来叨扰你们。”
身为太子,叶天逸识趣,他早就将温霁云眼里的担忧看清楚,他等一个时机起身,很快便告辞了离去。
屋中只剩下温霁云和江枕月二人,如今他们不需要遮遮掩掩,光明正大,还都有些不习惯。温霁云将江枕月爱吃的东西,都夹在了她的面前,相较方才太子在的时候,更轻松了些。
温霁云说:“方才太子在席间,有些话不好直说,你想问什么便问。”
“你的身份,是太子帮你解释的?”
“是。”
“刚刚他们说,苏雪霁是太子找来的,太子从一开始就在谋划?”江枕月问,她有些好奇,既然是太子谋划,那么太子如何能暗中安排得动醉春楼呢。
“苏雪霁,太子找了好久才找到的,他找到苏雪霁的时候,苏雪霁已经在了醉春楼里,是苏雪霁实在没办法自己度日,只能入了贱籍。苏雪霁如何成为的花魁娘子,如何让陆守仁注意,这些是太子的授意。”
温霁云想了想,还是继续说道:“醉春楼,是太子专门为了陆守仁,置办的产业。”
宫中出来的人,都不会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那如今是,”江枕月有些不太确信,“你我都不用回到陆府,都自由了?”
“是这样的,”温霁云对江枕月说,“你自由了,从今后你想要的心愿,会完成的。”
重生刚醒来的时候的那个心愿吗,江枕月还能想起来,重来一世,她要清醒,要不坠入**,只为自己活着。
寻一处安稳的日子,好好过日。
“我想和过去做一个了断,”江枕月看向温霁云,“我的母亲和芳菲,不能枉死。我要去看陆守仁最后一眼,温霁云,你陪我吧。”
“好。”
芳菲的死,温霁云多少知道一些,他没多问,轻轻拍着江枕月的后背,他说:“但是得等些日子,等你身子好些,陆守仁行刑那日,我带你去看。”
温霁云转而一笑,看起来是要故意逗江枕月开心:“他是要被斩首砍头的,你确定自己要去看吗?”
“会见血,会很残忍呢。”
江枕月没有笑,她对温霁云说:“陆守仁在我面前,让我亲眼看着芳菲被打死,芳菲没见到他的结局,我要替芳菲好好看一看。”
还不够的,这人世间,江枕月想要陆守仁明白的最后一个道理,是天道有轮回。
尘埃落定,江枕月觉得好累,好疲惫,到头来,她认识的人都在这个世间慢慢消失。上一世,是她走在别人的前头,这一世,也要让她去相送别人。
秋雨打在庭院的梧桐上,温霁云和江枕月两个人坐在回廊里头,看着夜色,听着雨声。温霁云特意给了江枕月自己的肩膀靠着,他轻轻搂住江枕月的腰。
“温霁云,以后你要做什么?”
是要回到朝堂,还是回到太子的身边,继续当太子的得力干将?不用再潜伏伪装在陆守仁的身边,温霁云也终于能够拨云见日了吧。
“我,我要等雨停啊,”温霁云声音如水一般温柔,“枕月,我以后就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不入朝堂,潇洒自在,这样过一辈子。
真舍得如此,不做来日君王的权臣吗?
温霁云的真心在此刻更真了些,江枕月抓住了温霁云的这一颗真心,她不应该迟疑,但是在这时候,她摇了摇头。
“温霁云,你我相识,虽然你说是仰慕我,但是我的身份在此,多少都算是偷情的。许霜清知晓,那么以后我会耽误你的,温大人不如以后青云直上,另娶娇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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