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阳侯府,深宅内院,烛火摇曳。
林老夫人高坐主位,双目微阖,枯瘦的手指却紧紧攥着沉香木拐杖,指节泛白。
林震岳垂手恭立在一旁,压低声音道:“母亲,宫里刚递出来的消息,叶之阳……已经处理干净了。”
林老夫人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精光与得意:“哼,凝儿一手培养的‘西府海棠’,果然从未让老身失望。”她转过脸,看向下首的外孙宋时宴时,目光瞬间变得慈爱又带着殷切,“宴儿,今日你也受惊了,早些回府歇着吧。”
宋时宴却上前一步,眉宇间凝着一丝化不开的忧惧:“外祖母,孙儿心中始终难安。今日崔枕月特意借诗会之名试探于我,句句带刺,像是察觉了什么。母妃信中亦再三叮嘱,要孙儿千万小心这位昭衡公主,甚至怀疑……芷儿的死,恐怕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少见的迟疑:“外祖母,孙儿怕……怕这门婚事从头到尾就是她设下的局!不如我们……”
“糊涂!”林老夫人猛地打断他,拐杖重重一顿,发出沉闷的响声,“尚公主,是瓦解皇室力量最快的一步棋,更是助你登上东离王位最稳的一块踏脚石!岂容你因小失大,轻言放弃?”
她语气稍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不过,你的担忧也并非全无道理。如今江沅芷这颗棋子没了,我们在宫里的确少了最得力的眼睛和耳朵……”
她的目光似有若无地瞟向一旁的林震岳,意有所指。
林震岳浑身一凛,立刻明白了母亲的意思。虽然心中对那个怯懦沉默的女儿有那么一丝微弱的不舍,但在滔天的权势和家族荣耀面前,这点父女之情顷刻间便烟消云散。
他微微躬身,语气带着刻意的讨好与为难:“母亲所言极是。只是……幼微那丫头性子怯懦,又从未经过事,什么都不懂,这般贸然送入宫中,只怕……”
“要的就是她什么都不懂!”林老夫人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残酷的意味,“唯有这般白纸一样、无依无靠的丫头,被扔进那吃人的深宫里,才会明白娘家的扶持有多重要!才会死心塌地为我们所用!”
她冷哼一声,满是讥讽:“你瞧瞧你那好媳妇谢氏的娘家!除了那个不成器的侄子,还对他姑姑的死耿耿于怀、四处查探,谢家上下谁还敢放个屁?这就是没根底的下场!”
提及正室谢氏,林震岳脸上立刻浮现出浓浓的厌恶,方才对林幼微那点微末的怜惜彻底荡然无存。他立刻躬身应道:“母亲教训的是!儿子知道该怎么做了。明日我便去跟幼微知会一声。”
“知会?”林老夫人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需要征询那丫头的意见?她若识趣便好,若不识趣……”
她眼中寒光一闪,语气斩钉截铁:“直接关起来,捆也要给她捆进宫去!”
林震岳对母亲的话向来唯命是从,当即应道:“是!”
府内烛火噼啪一声爆响,映照着几人晦暗不明的面容。
林老夫人那双看透世情的老眼扫过儿子和外孙,最终定格在虚无的空气中,仿佛已经看到了林家女儿在宫中挣扎求存、并最终成为林家最得力棋子的未来。
“此事宜早不宜迟。”林老夫人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震岳,宴儿,明日可先去宫内打点一番,记住,要做得自然,绝不能让人看出是我们林家主动送女入宫。”
“是,母亲,儿子明白。”林震岳躬身应道。
“是,外祖母。”宋时宴站在一旁,心底那丝因利用无辜女子而产生的不安,很快被对权力的野心压了下去。他颔首道:“待表姐入宫后,孙儿会留意宫中动向,必要时会助幼微表妹一臂之力。”
林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成大事者该有的样子。宴儿,你且记住,欲成王业,至亲亦可舍。何况区区一个女子?她的价值,就在于能为林家、为你,牺牲多少。”
冷酷的话语为这场深夜的密谈画上了句号。宋时宴和林震岳各自退下,书房内只剩下林老夫人一人。烛光映照着她布满皱纹却写满算计的脸,她缓缓呷了一口早已冷掉的茶,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崔枕月?昭衡公主?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罢了。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翌日清晨,阳光洒在宫内迎春而开的枝桠上,显出一派勃勃生机。
崔枕月一清早先去跟慧贵妃请了安,便将慧贵妃亲自炖好的血燕和参汤装入食盒,准备拿给陆允川。
一行人簇拥着崔枕月,朝着蓝星殿偏殿走去。宫道漫长,红墙高耸,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无形的棋盘上。
快到偏殿时,却迎面撞见了一个此刻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宋时宴。
他似乎是特意等在这里,一身月白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风度翩翩。见到崔枕月,他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温柔:“殿下这是要去探望陆将军?听闻陆将军昨夜为捉拿刺客身受重伤,微臣心中亦是忧虑不已。”
崔枕月脚步微顿,目光在他脸上轻轻一扫,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淡淡应道:“宋大人倒是消息灵通。陆将军为国负伤,母妃知道表哥受伤,自是心疼不已,特地命本宫好生照看。宋大人若是无事,便请自便吧。”
她语气疏离,带着皇家公主天然的威仪,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连多余的一眼都未曾停留。
宋时宴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看着崔枕月决绝而高傲的背影,袖中的手悄然握紧。她这副冷漠疏远的态度,与昨日诗会上刻意提及“情诗”时的模样判若两人,这更让他确信,崔枕月昨日就是在故意羞辱他,她的心思,深不可测!
他必须尽快将林幼微送入宫中!否则,他在陛下身边就如同盲了一般,处处被动。
崔枕月感受到身后那道变得阴沉的目光,心中冷笑更甚。演戏?谁不会。既然他们想用柔情蜜意来麻痹她,那她就用反复无常来迷惑他们,让他们猜不透,摸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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