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珄的洞府在太清峰后山一个白雪皑皑的山谷里。

他是变异冰属性，亲雪，小时候不住洞府就喜歡趴在雪地上睡觉，还是贺妩见他经常被冰雪割破手脚，将他撵入屋子里睡。

他总是睡不踏实。

后来木随子给他在灵泉瀑布后的山体开辟了一个洞府，他才有了个有归属感的地方。

贺妩畏水，除了洗澡以外，一般不大愿意靠近水多的地方。

他们交好的时候，为了方便她出入，俞珄将常年奔涌的瀑布水凝成水柱，露出后面幽深的洞穴。

黑漆漆的山洞裏伸手不見五指，就像是个寻常野兽住的巢穴，她觉得这样的洞府实在太单调，便亲手给他打磨了两道雕花木门，上面密密麻麻刻的全是木槿花。

贺妩站在瀑布边上，整个灵泉被凝成冰状，那两扇木槿花门袒露在眼前。

上次看见它，已经是百年以前，她摸着熟悉的纹路，突然有些鼻酸。

门扉从里面拉开，俞珄看着她摸门的动作，表情有些奇怪。

酝酿的情绪一下子清空，她瞪了俞珄一眼，一把按住胸膛推开擋道的他，不待招呼径自走入洞府中。

偌大的洞府里只在中央位置摆了一张石床，真的是千百年都不曾改变过的格局。

她暗自舒了一口气。

俞珄走过来，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说话，气氛一下子凝住了。

俞珄先动了。

他从丹田中拿出来那面似曾相识的镜子，贺妩倍感可惜地摸了摸这块差点儿成为自己本命法器的烈火镜问道：「白绰说在这里面修炼一日相当于外面十年，我记得这仙器并无时间之力。」

俞珄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有。」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似乎在等着她的吩咐，眼睛直勾勾地注視著贺妩，整个人的气息平和，无端让人觉着有些乖巧。

贺妩没有追问，只是定睛看了他一会儿，很认真地问：「你能不能不要勾引我？」

俞珄看着她静默半响，红晕从耳根开始蔓延至双颊，他移开视线，又用余光瞥了她一眼，怎么看怎么羞涩。

美色误人心智。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假装自己如今在自己的洞府里头。

她爬上去洞里仅有的那张硬邦邦的石床，取出软垫铺好，又在周围放了些应急的丹药。

摆好自己的东西，抬头一眼，俞珄已经正对着她在地上坐好，神情稀松平常，仿佛他坐的不是崖洞里凹凸不平的石板地，而是太清殿上那张彰显权力的主座。

她盘腿而坐，气运丹田，开始尝试突破境界的隔壁。

突破一个小阶并不困难，俞珄的洞府就在灵脉之上，完全不会出现灵气缺乏的现象，她很快就成功迈入元婴六层，取之不尽的灵气甚至强行扩大她的经脉，隐隐有向第七层突破的迹象。

张开眼睛，映入眼帘是望着她一动不动的俞珄，他乌黑的眼珠子里只有她。

白润如玉的长相，不讲话的时候看着有些凉薄，像这样直勾勾地注视着你，又无端让人觉得自己便是他的全世界。

她心里一震，耳后又开始酸麻起来。

她压下脑海里不切实际的念想。

她对他眨了眨眼睛，他也随之眨眨眼。

气氛恬靜得让人很心安。

该做的事情做完了，青元峰上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办，但她沉醉于这种难得的宁谧，并不愿就这样离开。

不论记忆中的那些过往多么的可怕，经历过的事情如何的不堪回首，参与过的只有记忆中的另一个他，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曾目睹过她容颜毁坏，不曾旁观过她的彷徨无助，不曾见证过她的糜烂颓废。

她就只是他眸子中那个骄傲的贺妩。

这种对于现况的笃定让她少了一种绷紧的心态，也无形中多了一份自在的闲适——她想要按照本心跟他修补关系，撇开那些无用的男女**，回到最初看见白玉团子时，能够上前哄哄他的关系。

主意有了，怎么执行却是个难题。

她可没忘记自己先前的举止在他眼中会是多么的突兀。

她该庆幸自己还有师姐的这个身份压着，不管他有什么想要探究的问题，只要她不开口，还真没谁能威迫她言明。

思来想去也没找到好的切入点，她有些纠结地瘫坐在床上，突然想起早前发生的那庄闹心的事，便问：「你还收徒弟吗？」

俞珄应道：「随缘。」

「楚留声是谁你记得吗？」

俞珄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她说：「他剑术还不错，体修也不差，符咒方面比较有天赋，你要不要考虑收他为徒？」

俞珄盯着她，似乎有几分不解，问：「为何？」

贺妩想起楚留声那张执着的脸，顿觉头疼：「欠人情债没还，符咒方面我也只是皮毛，教不了什么。」

他背叛了聂小乔一次，自然不可能再度被重用，这样的无牙老虎放归山林也不是个问题。

俞珄不置可否，视线却是撇开了。

这是不乐意的意思。

他目光落在凹凸不平的地上，头侧向左下方，露出线条优美的侧脸，还有高高束起的发冠，白玉在昏暗的洞室里散发着莹莹幽光，别着玉冠的红色缎带随着他侧首的动作在空中画出一个弧度，披露落在他的肩前，在他一身白色的搭配上异常显眼。

耳后的烫热让她浑身血液沸腾起来，手脚忽然似是不受控制，她起身走过去，抬手将他头上那条刺眼的红发带扯了下来，他一头青丝瀑布般披散在身周，白玉冠摔落，在地上滚了两圈。

他有些愕然地仰起头，贺妩伸手顺着脖子的曲线从领口一直摸到下巴：「这发带哪里来的？」

他一身白袍不沾尘埃，衣摆随着下坐的动作披散身周，她一身红衬得他脸色有几分红润。

俞珄避开了她的手，长而浓密的睫毛颤动不已，眼角顷刻间便红了，他仰视着居高临下的她，抿着嘴，周身气压降低，神色透着一丝不满。

一口浊气憋在胸口，撞得五脏六腑都痛。

贺妩伸手捏住他的左脸颊：「你可是对我不满？」

俞珄转头挣开了她的手，她干脆两只手一起上，一左一右按着他的脸颊，不容他再胡乱动着，他眼角红得妖异，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缠人的气息，在贺妩的逼视下，不情不愿地说：「是你的。」

闻言，眼中戾气更甚。

贺妩抬起手中的红缎布细细地查看，思来想去都记不起自己何时有这么一条发带。

俞珄轻咳一声，红着脸说：「那日……你绑着我那条。」

思绪如潮，她想到那日他来洞府前，头上白玉钗换成了这条不知所谓的红带子，她后面许多的冲动，都与之有关。

她语调冷了下来：「你不要胡诌，这是你带过来的。」

俞珄闻言猛然抬头，对上她的视线，瞳仁瞪瞪视着她，他眼里水润一片，看着竟似是要溢出来。

灵识波动从远至近。

像是被冷水浇了一身。

贺妩忽然回神，避开了他的视线，绕到他身后给他拢好头发，用红带子牢牢地固定，微笑着说：「这有什么好争辩的？这料子虽然珍贵却也不难寻，你若喜欢，改明儿师姐给你多弄几条替换。」笑意却不达眼底。

来的是聂小乔。

她看见眼前的这场景不闹不怒，很平静地行见礼，视线甚至没有落在贺妩身上：「师祖，霍天歧欲与您一会。」

倒是学乖了。

挑不出聂小乔的毛病，贺妩也没在意。

俞珄站起身，背向贺妩沉吟片刻，她没打算妨碍二人商谈正事，辞别的话尚未出口，俞珄却率先领着聂小乔离开。

「不用了。」

他轻声地说，越过她时刚好被她听了个清楚。

他一个瞬移，消失在两人的视线范围内，聂小乔回身深深地看了贺妩一眼，白净的脸上挂着一抹讥讽的笑，什么也没有说，循着俞珄离开的方向走去。

贺妩看着偌大的洞室，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好像又把事情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