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荣最初是准备到岐山去的。

木随子对这传说中不可知之物的执着，他作为亲传弟子跟在他身边几百年，自然是一清二楚。

最初受命全力追查舜华兽下落的，是他，周荣。

天方宗的创宗志有明确记载，是一心问道的人必修的法典。

木随子一直着迷于这个传说，尚未成为宗主以前，已经常常流连于无方山一带，继位后无法长时间离宗，这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周荣的任务。

他作为宗主亲传的首徒，活动范围和重心却被限制在边境附近的接壤位置，鲜少有回到宗内的机会，底下弟子间渐渐有了关于他失宠的谣言。

他并不恋栈权位，但听到这种闲言闲语难免会失落。

后来天赋异禀的俞珄年纪稍长，能力出众的他逐渐获得大众的认可，越来越得木随子看重，被培养成继承者一事已经是板上钉钉。

奈何俞珄对宗门之间的角力并不感兴趣，根本无法胜任首席弟子的任务。

逼于无奈之下，木随子将经年外驻的周荣召回宗内分担俗务，至于找寻不可知之物那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就自然而然地移交到无所事事的俞珄手上。

周荣苦寻这神兽明多年，连影踪都不曾见过，明知这是不可能终结的任务，还是自私的将这个烫手山芋转手。

回宗后一直郁郁寡欢，到底是过不了自己心理那关，最终遣派了自己最得力的徒弟周光时到这边驻守调查，这才算是给了俞珄一个脱身的机会。

十数年的光阴稍纵即逝，若非这次蛟人猿的事情让流光高层撕破脸皮，闹出这么一宗丑闻，他也不曾发觉周光时这些年竟然瞒下了如此之多的重要线索不曾上报。

不光是木随子震怒，便是他这个当师尊的，心里也是不怎么好受。

养了那么多年，费尽心思调教出来的徒弟，竟然在不知不觉间与自己离了心。

基于种种原因，他先去了无方山山脚。

周荣潜移默化中对仙魔正邪、世事万物的理解都带有非黑即白的观念，在管教孩子方面同样一板一眼，多得好从来不会吝惜称赞赏识，做错事打骂责罚也是少不了的。

周光时打小就被周荣带到身边教养，对他的有一说一的性格再清楚不过，奈何他一直是个眼浅爱哭的，也没有什么对抗师长的勇气，看见周荣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弟子礼仪什么都忘了，第一时间先跪地，伸手扯住两边耳珠求饶。

周荣看着周光时哭丧着脸的表情，心头什么怒气都生不起来了，找张破旧的小凳子坐下，吩咐周光时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一遍，并警告他若再有隐瞒，将带他回宗交由执法殿处置。

周光时一听他这么讲，马上就喊委屈：「当初是您让我什么都听小师叔的。」

周荣用力一拍桌面，板着脸孔：「胡闹，你倒还学会了编造师叔的不是。」

「小师叔是不能进山，可大山里头的精怪哪个不认识他？小师叔没让我将蛟人猿上报，您来了这么多回也没问，估摸着您是本来知道的，我也就没多嘴了。」

周光时意识到症结所在，说到底还是他理亏，牛高马大的壮汉像小孩子一样低头站在周荣跟前，畏畏缩缩的，气势全无。

周荣心知此事也不能怪他，可俞珄又是个软硬不吃的，主意比谁都大，不到一切尘埃落定，总不愿意透露一二。

木随子这次派他前来，显然是已经对俞珄生疑，此间缘由若他一直弄不明白，无论往后的路怎么走，都会影响到俞珄与木随子二人的师徒关系。

「你仔细说说上次的事情。」

周荣这般要求，周光时也不敢有所隐瞒，不清出该从哪里说起，干脆将木随子公布传位消息后发生的一切尽数讲了一遍。

周荣皱着眉：「怎么还牵扯了世家？」

「我们宗门顾不过来的事情，向来都是世家在管，巴陵张家是宗主以前布下的暗线，用以制衡接壤地区的各种势力。」周荣久不碰这边的事情，估计对大局也忘得七七八八，周光时特意说了点背景。

周荣点头：「这个张家我倒还有些印象，庶长女张怡婵是个单水灵根，差点儿成了你二师妹。」

周光时起了好奇心：「怎么没听您提过？」

「她不愿意艰苦修行，拒绝入宗。」已经是许久以前的陈年往事，周荣也不欲多提。

周光时继续往下说：「梁师叔出事以后我到山里搜过，并没有什么异样，倒是火姑姑一股脑儿冲进去后，就这么巧合发现了清灵真人，说来这事还真有几分玄乎。」

他所知道的事情并不多，往后的事情周荣亲身经历过，也不用他多嘴。

周光时一句感叹，却让周荣想了许多。

这段时日发生了不少事情，似乎每一件事都或多或少与贺妩有所关联，不知这是她的命定机缘，抑或是有人蓄意为之。

周光时见周荣沉思，生怕自己讲话误导了他，连忙解释说：「火姑姑一事真的与小师叔无关，他是不愿意火姑姑进山的，知道制止不了，连忙让我传讯与您。」

周光时虽然是会错意，但他的话还是提醒了周荣当时的情景。

俞珄闯入大山的时候，整个人的状态十分糟糕，冷汗不住滴落，就像是在承受什么酷刑一样，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痛苦。

那种姿态是骗不得人的。

他以前总感觉这孩子心性孤僻，却没想到还是个实诚的，一开始就将底子亮出来，坦荡得让人无从下手，反倒是贺妩那个缺心眼儿的，还时不时撒谎糊弄人。

想起自己最看重的师弟妹，周荣一时心塞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