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冬,天黑得很早。周凝见到闻暮雨的时候,坐在甜品店内一个角落里的闻暮雨半张脸沐浴在昏黄的暖光之中,另半张脸则湮没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周凝微微一怔,旋即见闻暮雨将额发顺到耳后。随着她的动作,她那张湮没在黑暗里的脸缓缓地于灯光下显现。那是一张秀眉微蹙、带着犹豫与为难的脸。也是一张隐忍而温柔的脸。坐在这个装修精致、连一杯柠檬汁都要二十块的店里,等着周凝的闻暮雨在女服务生的注视下迟迟没有点单。这发现让周凝的心微微揪起。
“……不好意思,请给我一杯热水。”
最终闻暮雨尴尬地对等待了半天的女服务生这么说。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仿佛没有看到女服务生眼中的不耐烦。女服务生嘴上说着“请您稍等”,神|色|之中的鄙夷与不屑却已是到了面上。那不加遮掩的鄙夷与不屑被周凝看进眼里,怒火刹那油然而生的同时也鼻头一酸。
周凝是独生子女,从小就特别羡慕那些有哥哥姐姐的同学、朋友。她家里人疼她|宠|她爱护她,可年纪的代沟摆在那儿,周凝多多少少有些话是不能对家里人倾诉的。方睿和她走得近,但方睿对她有情,周凝不方便把什么都透露给方睿知道。周凝身边的其他人、诸如邱枫又因为其家庭以及背景和周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让周凝无法完全信任。
闻暮雨的出现完全满足了周凝对“姐姐”的憧憬与幻想。她知性、优雅、温柔、体贴且善良。柔弱的如同一片薄云,风一吹就散。温和的好似一阵绵雨,滋润着他人心田。看见闻暮雨遭人白眼,她怎么能不为之生气为之鼻酸?
不等周凝对闻暮雨打招呼,闻暮雨已然看见了周凝。
“小凝。”
闻暮雨的笑就像太阳拨开了天边的乌云,那温暖纯净的笑容令周凝阴云满布的心陡然开朗了起来。
“师母……”
周凝刚出声,整个好心情就化为了乌有。“师母”这两个字让她想起了恶心的梁宇轩。为了不让闻暮雨看出端倪,面上一顿的周凝马上若无其事地笑着喊了闻暮雨一声:“暮雨姐。”
闻暮雨不掩神|色|中的惊讶,不过帮周凝拿过手上书包的她旋即笑了起来:“怎么忽然这样叫我?”
周凝嗓子微哑:“不行?”
“怎么可能?我本就不太喜欢被叫作‘师母’的——”
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两下,宛如蝴蝶的触须。自觉失言的闻暮雨说到这里住了口。她有些尴尬地笑着,帮周凝把书包放好。
听闻暮雨这么说的周凝则是心中一动。她没有坐到闻暮雨对面的位置上,而是拉着闻暮雨的手坐到了闻暮雨的身旁。
“暮雨姐,我有话要对你说。”
“嗯?”
被握住了双手的闻暮雨愣了一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满是疑惑。但温柔的她并没有拨开周凝的手,反倒是耐心地等着周凝继续。
见状,周凝心中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古语有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可梁宇轩是个差劲的伪君子。若他对暮雨姐好、暮雨姐和他在一起生活美满幸福,她定然不会说什么。眼下暮雨姐是勉强和梁宇轩凑合着过日子,梁宇轩还不给她好日子过。她周凝做定了这毁人婚姻的恶人。
“离婚吧,暮雨姐。”
听周凝这么说,闻暮雨的脸|色|白了一白。低头垂眼以掩住眼中的悲伤与难堪,闻暮雨被周凝握着的手不自然地颤动了一下。
“小凝,我……”
“暮雨姐,你听我说。你不能再和那个梁宇轩过日子了。他会毁了你的!”
周凝这话说得重。但她不是在危言耸听。以为闻暮雨这是在犹豫,周凝立刻端出各种女性离婚后生活得更好得案例。她语速很快,语气也很激动。这一切看在闻暮雨的眼里,闻暮雨知道自己该添那最后一把柴了。
“我知道。小凝你想说的我全都知道。我知道我嫁错了人。可是——……”
闻暮雨抽出周凝握着的手,扭过脸,迅速地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喉头滚动着咽下声音里的动摇和辛酸,闻暮雨涩声道:“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周凝重复了一遍闻暮雨的话,见闻暮雨被自己弄哭了的她还没能完全咀嚼出闻暮雨这句话的意思,就看着闻暮雨握紧了一双手。而被握成拳的手正不断地颤动着。
“梁家、梁宇轩是不会和我离婚的。”
闻暮雨的眼泪怔怔地掉了下来。然而她马上就敛起面上的悲怆,抹去了自己的眼泪。
“哪怕我再怎么想离婚。”
“——”
周凝瞬间就明白了闻暮雨话中的意思。回过味儿来的她已然理解了闻暮雨把婚姻继续到现在并不是出于自愿,这其中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内情。梁宇轩、梁家人的脸一个个的在周凝眼前闪过,她心中翻搅,只觉得怒意难以遏制地上涌。
“暮雨姐,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吧。别对我藏着掖着。”
闻暮雨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周凝这下子急了,一张甜美的脸不自觉地露出了真心:“暮雨姐!我是把你当亲姐姐的!你还有什么是不能对我说的?”
终于,闻暮雨像是拗不过周凝那样开了口:“好。我告诉你。”
“我,”
闻暮雨的声音轻轻发颤。那每一个音节都令人有种她马上就会虚脱晕倒的错觉。
“并不是自愿嫁进梁家的——”
隐去亲戚的逼迫与生母的恳求,闻暮雨简单的把被梁宇轩逼婚、嫁进梁家后当牛做马的事情告诉了周凝。她的声音很轻、很慢,带着一种飘渺。直到说到梁宇轩骗走她的嫁妆,拿走她的积蓄的时候,摇头嘲笑着自己愚蠢的她才像是从回忆中走了出来。
“……梁家人没拿到省医院的赔偿以前,他们是不会放我走的。不,哪怕是拿到了赔偿,他们也不会放过我吧……”
闻暮雨的声音宛若叹息。那叹息听在周凝的耳朵里,说不出的痛心揪心。
说实话,要是对周凝说这一切的人不是闻暮雨,周凝肯定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像梁宇轩这么无耻的人,像梁家这样无耻的家庭。周凝一向以为电视新闻里报导的坏人与案件离自己很远很远。电视剧里那些可恶到骨子里的恶角也是人为捏造出的产物,世界上压根不会有坏的那么彻底的人。到了这一刻,周凝才发现过去的自己太天真。许多人不过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连想要避开梁宇轩都做不到。我以前试着和他提出过离婚,他和婆婆马上关了我好几个星期……那几个星期里,我生不如死。”
红着眼眶的闻暮雨说着笑了:“这婚,我是离不了的。”
“可以的!有我在——”
“打扰了。您点的东西齐了。”
周凝再也忍不住喊了出来。正好这个时候女服务生为周凝端来了她点的甜品和热饮。正在气头上的周凝愤愤地瞪了一眼不懂得察言观|色|、打断了自己说话的女服务生。见这女服务生正是那个刚才甩脸子给闻暮雨看的女服务生,周凝一抬手就把蛋糕碟子上的餐叉给扫落到了地上。
“不好意思,我的叉子掉了。麻烦请帮我重新换一把叉子来。”
周凝甜声唤来了还没走远的女服务生。女服务生虽然心里嘀咕周凝给她添麻烦,但不疑有他。她在周凝面前蹲下身,准备捡起那掉落在周凝脚边的餐叉。哪知她的手刚碰到餐叉,黑|色|小皮鞋上的木跟就狠狠地踩上了她的手背。
“啊——!!”
女服务生惨叫了起来。周凝却是脚上使力,踩拧着女服务生手背的同时和颜悦|色|地对闻暮雨道:“暮雨姐你放心。今后有人敢欺负你,先要过了我这关。”
女服务生撕心裂肺的惨叫不仅引来了其他客人好奇的视线,还很快引来了其他服务生以及值班经理。经理一看见周凝,原本充斥着愤怒的脸就白了大半。
这家甜品店开在一高附近,很大一部分客人是一高女生。一高的女生绝大多数又都是看周凝脸|色|行事的。得罪了周凝,这店哪怕不会开不下去也会变得经营惨淡。到时候她就不用想拿现在这么高的工资了。
“王经理。我不小心踩了一下这位店员的手,你不会介意吧?”
周凝故作歉意地问。
“那是——”
“她哪里是不小心啊?!这个世界上哪里有这种不小心啊?!”
没等王经理回答,捂着自己的手的女服务生已尖叫着打断了她。
王经理脸|色|更白,她用眼神示意其他人把女服务生带走,自己则是对着周凝低下了头:“对不起,周小姐。今天您在我们店里的消费全免,这样可以吗?”
闻言周凝哼了一声:“我从来不差一顿甜品钱。重点不是这个吧?”
“是的。您说得是。是我没有想清楚事情的重点。”
王经理立刻点头。心中暗骂新来的女服务生不知好歹,就算是手被周凝刻意踩断了也不该叫上一声的她迅速道:“刚刚的服务生,我会让她明天不用来上班的。”
周凝冷了脸:“明天?”
王经理立刻意会:“马上。我现在就去告诉她她可以走了。”
“嗯。”
周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忙不迭地打发走了王经理。
“小凝……”
闻暮雨看起来有些不安。周凝却是又一次握住了闻暮雨的手:“暮雨姐,你放心大胆的去办离婚吧。这段时间你住我家,要是梁宇轩或者别的什么人敢找你麻烦——”
甜姐儿的唇角带了抹纨绔的冷嘲。
“我会收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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