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的两扇木门向两侧打开,门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排尺寸一致的相框,相框里的人像从画像,到黑白照片,再到彩色依次排列,相框下分别写着主人的生平,一眼望过去像是走进了博物馆。
裴泽初落后裴启民一步跨进门槛,停在一侧等着身后的韦素素跟进来,正对面的墙上垂挂着两幅书法是裴家的家训,板板正正从右至左写着“重教守训,崇文尚武,德业并举,廉洁自律”十二个字,字的下方放着楠木方桌和两张太师椅。
空着的太师椅之下分列两排木椅,此时已经坐满了长辈,见裴启民进来纷纷欠了欠身。
裴启民和韦素素一起颔首叫人,随后走到正中间的楠木椅上坐下。
裴泽初等长辈落座后往靠窗户的门边走时,最前方的长辈招了招手叫他:“泽初,坐前边来,都是要成家的人了早该坐了。”
裴泽初往裴启民左手边的首位看了一眼,在一屋子的爷叔辈里,那张椅子被自觉空了出来,他微微笑着回:“二爷爷,我坐这里就好。”
他还是坐在了挨着门的末位,长辈们纷纷侧过头来打量他。
主位上的裴启民喝了口茶润喉,笑盈盈地看着右侧首位的老人问:“二叔,午觉睡的好吗?”
老人见裴泽初依旧坐在了原位就再没往那边看过,听裴启民开口,便捋了捋袖子回:“挺好。”
裴启民微侧向他那边,笑着说:“天气慢慢开始热了,院里多少还是有些闷,二叔要是觉得热了我让人再去加一层遮阳网。”
热情招呼裴泽初的老人被拂了意来不及冷脸就被裴启民问的熨贴,沉默了会儿说:“等进三伏天再说吧。”
他看裴启民还是挂着笑意颔首,完全没有聊正事的意思,索性环顾了眼众人进入正题:“趁着今天泽初回来,大家伙也都在,咱们商量商量大院的事吧。”
这话一出,众人也都收回了打量的视线去看裴启民,右侧主位端坐着的韦素素被自然的忽略了,知道一向在这种场合里的当家女主人从来缄口不言的。
裴启民一手搭在桌沿,扶了扶镜框顺着老人的意思将刚才的话补充了一遍:“今天约众位叔伯兄弟过来,是想商量商量宗祠修缮的事。”
裴家庄园沿袭河东裴氏福谦宝善,绥启泽昆的字辈,也是河东裴氏最昌盛的一房,是天下裴氏之宗族所在,从庄园建成起,裴氏一族就肩负着世世代代守护裴氏宗祠的重任。
当初裴启民从父亲裴绥文的手上接过家主的位置,在这把楠木椅上从18岁坐到了47岁,如今只等着裴泽初成家后接过去。
裴家先辈曾立下规矩,长子守祠堂,次子经商,为了防止兄弟之间争斗,凡是次子成年后要搬出裴家庄园,年老后再回庄园颐养天年。
当下坐在右侧首位的老人裴绥意正是裴泽初爷爷的亲兄弟,在外闯荡了一辈子,今年正式搬回裴家庄园养老。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小一辈为了求学为了前途等不到18岁就早早搬出了庄园,经历过一又一代,祖训的规谏成了福祉,这座庄园只剩下养老这一项用处,更加沉寂了。
人要饭撑,屋要人撑,那些工艺上乘的砖雕花墙、石雕门兽护栏经过百年洗礼仍旧保存完好,木雕的牌楼、飞檐斗拱在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淋下便需要用心去呵护了。
裴泽初的爷爷裴绥文当家时组建了个团队,专职负责庄园的修复与打理,每年花在庄园的人力物力支出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费用,老家主为此成立了修缮基金。
不料裴启民接任家主后的一个决定,让修缮基金入不敷出,自此往后修缮资金都是长房二房出大头,各小家集资一部分统一管理。
如今小辈们觉得这院子跟自己没多少关系自然不想集资,说来说去要商量的还是钱的问题。
裴绥意打破沉默,首先表态道:“我家还是按照原来的规矩一分不少,明天我让泽宇划过去。”
紧挨着他右手边的三爷,有些为难道:“二哥,要么再商量商量?这次修的是祠堂,照理各家肯定是要出份力的,但之后修院子的钱怕是就不富裕了。”
紧跟着便有人跟着附和道:“是啊二哥,这几年院子总是修修补补,生意不好做,次数多了谁家也拿不出来。”
这算是说出了众人的心声,裴家庄园不是随便垒砖换瓦能解决的,只要动工必须得是古建筑修复的规格,这花费在其他人看来就是个无底洞,其他老人也跟着是啊是啊的声援。
裴绥意想了想,等声音弱下去后说:“那这样,我家照往常多出三成,剩下的留着修缮院子用。”
他说完看向依旧搭着桌沿一声不吭的裴启民:“启民,你呢?”
裴启民又扶了扶眼镜,同时看向末位的裴泽初,众人便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裴泽初依旧坐得腰背挺直,两手松松搭在木椅上,等裴绥意看过来,便倾了倾身子说:“听你的二爷爷,我家也多出三成,我二叔那边需要找他商量。”
裴绥意得到满意答案,点头道:“你二叔那不用商量,他会同意的。”
随后老爷子又靠在椅背上,目光一一扫过其他人的脸。
单单三家加起来的数也有小一千万了,这次修缮祠堂是够了,但众人脸上还是各有各的为难,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说话。
眼见着裴绥意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裴泽初出声道:“先修缮祠堂吧,院子我来之前转了一圈,需要修缮的地方不多,正好我们研究院在做课题,可以跟研究院合作。”
这话一出,三爷爷一拍大腿,立刻附和:“对啊,这不是跟泽初的专业对口吗?他们研究院老城墙宫殿都能弄,弄个这不难吧!”
裴绥意手里的串无意识盘了起来,众人也都看着他的脸色等他给个意见,整个屋子里也就裴启民和韦素素置身事外一般眼里只有手上的茶碗。
裴绥意考虑了很久,再开口时没接这茬儿,只说:“院子这次得大修了,裴家少家主结婚是裴家的大事,裴氏的人都会来,裴家庄园得敞敞亮亮的。”
裴启民和韦素素这才抬眼往裴泽初的方向看,裴泽初依旧保持着略微倾身倾听的坐姿,看起来耐心谦逊,只是那双眼睛水波无痕,看不出一丝丝笑意。
裴泽初沉默的时间过长,裴绥意又说:“听说乔家那丫头从国外回来了,你们的事是不是也该定下来了?”
裴泽初垂下视线,看着空气被光线照亮的纤尘回道:“我会去找她商量。”
裴绥意点点头,视线又转到主位,开口前忍不住先叹了口气,不同于跟裴泽初说话时的强势,面对裴启民和韦素素时,难掩无奈和疲惫。
“启民,启民媳妇儿,泽初这马上就二十八了,成家是大事,你们做父母的得多替他操心啊。”
裴启民立刻点头称:“是,二叔说的是。”
韦素素只垂眼看着手里的手绢不出声。
裴绥意意思点到了,看着这一屋子的老人,手串收进掌心说:“要紧的先把祠堂修缮了吧,其他的等小辈们回来再议吧。”
说完也不等主位的裴启民说话,直接提起长衫起身走了,其他人见狀,也纷纷起身离开。
裴泽初早在裴绥意起身时便站了起来,转到门槛前准备送人。
大门外裴泽宇同样一身长衫走进来,看见裴泽初准备抬手示意,余光发现跨过门槛的老人,便迎上前两步,垂首立在台阶下规规矩矩站好。
等裴绥意走下台阶,温声叫了声爷爷。
裴绥意嗯了一声,扭头往裴泽初的方向看了看,最终什么也没说,抬脚走了。
裴泽宇一直站到长辈们都出了大门,等裴启民和韦素素和裴说完话从偏殿出来打完招呼,迈上台阶的同时叫了声少爷。
裴泽初松了松卡在喉结处的领口,长身玉立站在偏殿门前环顾着四四方方的院子。
午后太阳正盛,院中的地砖被晒得发白,对面的回廊廊下却被大片大片的阴影笼罩,就像身后的偏殿,再炎热的夏天也总是透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裴泽宇站在裴泽初身边时板板正正的身姿放松了些许,清隽的面容不再刻意板着,同样的月白长衫,兄弟俩却穿出了截然不同的气质。
如果不看五官,裴泽宇才更像是裴启民的儿子,如出一辙的书卷气,与身上的长衫融合的严丝合缝。
不像裴泽初,穿西服休闲衣时不觉得,每当换上长衫,总有一种刻意收敛后的儒雅,或许他这种过于冷厉的棱角,更贴合的是军装。
见裴泽初清清淡淡看他一眼后就没搭理他,裴泽宇自觉换了个称呼问:“哥,晚上要和大伯、大伯母一起吃饭吗?”
裴泽初这次开了尊口:“很久没回来了,晚上陪他们说说话。”
离晚饭也没多少时间了,裴泽宇挑要紧事的事说:“哥,你让查的事有消息了。”
裴泽初准备迈下台阶的脚收回来问:“你是说封清许?”
“是,我去了一趟学校,班主任说她回家一个星期了一直没返校。“
裴泽初转了个方向,顺着偏殿回廊向对面走去:“班主任没给她家打电话问问情况吗?”
“听班主任的意思,封清许是高一开学后从郡城一中转回北县一中的,因为中考成绩高出了北县一中一大截,所以转学时减免了学费住宿费,年年都拿着奖学金。高三开始,教材学杂不在补助范围,按理说这点钱不至于困难,但是封清许次次都晚交,班主任垫付了几次后让她回家去取,说是实在交不起就让她自己在家复习,见她没回来就没再管。”
裴泽初又问:“那她家那边呢?她爸什么情况?”
裴泽宇沉吟了一下说:“她家那边有些麻烦,说是回了家一趟就跑了。”
“跑了?”
“对,村里人说是偷了家里钱跑的,封光气得声称找到了要打断她的腿,扒了她的皮。”
裴泽宇转述了封光的原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一板一眼,不带什么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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