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公不住发抖,半晌才对下人道:“去把三姑娘叫过来!”
杨芙走进来,还未开口,便听父亲劈头问道:“你现在每日都给庐陵王写信?”
“不是信。”杨芙看父亲误会,忙解释道:“是衣裳的点评。”
“荒谬!那衣裳市面上根本没有,以后也不会上!”靖国公不愿多解释,只道:“不准你再给他写信,也不准你帮什么忙!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和一个成年男子有什么好往来的?简直荒谬!”
杨芙张了张嘴,脑海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那些衣裳,竟然……日后也不准备买卖?
那他为什么要骗自己?杨芙想起琴昭的眼神,又想起哥哥的话,难道他……真的爱慕自己?
而这一切都是他找的借口?
杨芙登时脸颊发烫,轻声道:“父亲放心,阿芙知道轻重,不会再给庐……庐陵王写信了。”
靖国公一甩袖子,径直转身离去。
京郊。王内监看看归来后面色沉沉的小主人,小心翼翼道:“王爷,是操练不顺吗?”
顾怀璋目光落在桌案上,半晌后沉吟道:“张荣来过吗?”
张荣是和王嬷嬷沟通联系的人,负责给顾怀璋传送靖国公府的信件。
王内监心下登时了然,谨慎觑看顾怀璋的面色:“今日……他还没来,也许京城那边儿有事耽误了。”
说来也奇怪,自从他们来到京郊,那国公府的信每天都会准时送来,这乍然一断,别说王爷,连他心里也空落落。
“王爷倒不必忧心,改日可让张荣过去打探一下。”
顾怀璋走至桌案前坐下,语气平静:“不必。”
听到这两个字,王内监直想翻白眼,心道小主人您那情谊瞒得了别人,还能瞒得过月月都要去国公府送东西的老奴我?
小主人什么都好,却独独拿捏不好情这一字。
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吧,非要默默关照,等人家出现了,又情不自禁收敛情意,做出这冷冽的模样……
咳咳,眼看那姑娘就要及笄,京城的纨绔少年才不管有没有婚约,他们有容貌有家世有手段,看到漂亮女孩子便要去招惹……小主人倘若日后还是这么规规矩矩下去,再好的缘分也是要眼睁睁错过啊!
王内监正想开口,谁知又听顾怀璋道:“操练已结束,我们明日就返京。”
王内监一怔,不禁喜上眉梢,看来自从那日宫宴过后,小主人终是忍不住出手了,这才上道嘛!
这么想着,王内监面上已带了几分笑意:“好好好,老奴这就下去安排。”
等到王内监的身影走远,顾怀璋才轻轻取出桌案抽屉的信笺。
这都是这几日杨芙亲笔写给他的,不,准确地说,是写给店面的衣裳品评。
顾怀璋就着灯火凝眸看去,字迹稚嫩,内容也无非是女孩的衣裳料子,所配首饰。
从前他不屑扫一眼的东西,这几日,他每日睡前都要拿出来看看。
她穿那件月白色的珍珠衫,定温婉白润得像小白兔一般吧?
看到细褶长裙,杨芙提着灯笼的笨拙模样便浮上心头,顾怀璋随即忍不住哼一声,明明走路还不稳当,偏偏又穿长裙,也不怕摔了?
他本不愿在她未及笄时就打扰她的时光,他可以等,可以等到她长大,拼命把她求娶回家,再把一生的温柔全部付诸于她。
可她偏偏在潋滟月色下主动来敲自己的马车,那娇憨又带怯态的双眸引他忍不住频频出手。
如果故事注定要开始,他又何必刻意去等一个年龄呢。
只是当他决定往前走,她却陡然不再递送消息,向来沉稳的顾怀璋也忍不住心绪烦闷起来。
第二日,顾怀璋向部下说明返京事,又嘱咐几句,让他们勤勉操练。
眼看顾怀璋大步走出军营,叶逵忙追赶上去问道:“王爷,王爷留步,这次为何匆匆返京啊?”
每期操练士兵这种小事本不需顾怀璋亲自监看,但他为人严谨,素来亲自督导。长此以往,手下却愈加惫懒,平日里疏于管束,只想着有顾怀璋整顿。他一放手,部下都有几分摸不着头脑。
顾怀璋脚步不停,神色冷冷:“本王的行踪不必向你一个团练使汇报吧?”
“是是是!”叶逵忙躬身陪笑道:“属下只是请示王爷,这之后……士兵该从何处着手整顿啊?”
“你麾下的兵,你自己管好!”顾怀璋翻身上马,挑眉漠然打量他道:“若凡是都要我亲力亲为,你们还有何用?”
说罢扬手挥鞭,身下骏马直奔向京师城门方向。
“王爷……”一进城门,王内监便试探道:“王爷可是要去靖国公府上?”
顾怀璋抬眸:“是。”
“那今日有些不便。”王内监低声道:“老奴刚得到消息,说是沈驰公子派人向靖国公的妹子提亲,国公府想必正热闹着呢。”
顾怀璋颔首,勒马沉吟道:“那我明日再去也好。”
几人掉转马头,朝公主府走去。
国公府确实正热闹,不是喜气笑声,而是有人在咆哮。
“琴昭,你素来懂事,怎么能私下和他传诗定情!”
靖国公把几张纸抖得哗哗响,杨芙偷偷斜眼看了看,登时吓住,纸上都是什么“一水迢迢,别来无恙。依依柳下,两地相思。”
这是真真切切的情书,比自己的严重多了,怪不得父亲如此生气。
看来这一世,无论自己怎样拦阻,小姑姑和沈驰仍然看中了彼此。
琴昭却不慌不忙:“哥哥莫急,沈郎早已许我终身,再说,京城也没断过我们的婚事传言,就连太后也是赞成的,我既也有心思,回诗一首,不算过分吧?”
“你不应该拿这话问我,你应该问问平日里背的女则女训!”靖国满面怒容,急道:“女子的婚事何其重要,自然要听媒妁之言,慰父母之心。你们却倒好,私下里派人传送起来!把你们纵成这样还了得!”
“父亲所言极是。”不待琴昭说话,杨楫已拱手道:“女子婚事何其重要,自然更要和两情相悦之人在一起。”
靖国公听前半句还以为儿子赞同他,谁知竟话锋一转,愈发气急败坏道:“两情相悦自然是好,可你……你偏偏选这种要命的人家,他一个不被天子所喜的外戚,能帮衬我们什么?祖宗九死一生挣下的家业,都要断送在你们手上!”
“祖宗的家业是战场上厮杀得来的!”杨楫面容坚毅,语调沉沉:“难道如今,我们家的家业不靠男儿功名,反而要凭女儿的终身吗?父亲,您这样说,是看不起儿子!”
“你放肆!”靖国公的确有考量,没提放被儿子当面指出来,怒骂道:“你以为有功名就能自立门户了?还敢来指摘为父?你好大的胆子!”
杨楫看父亲面色严厉,只得跪下低声道:“儿子不敢,只是父亲您……”
“闭嘴,你要跪滚立即去祠堂跪着!别在这儿让我心烦!”
杨楫闻言,长叹一声转身而出。
琴昭倔强抬起头:“哥哥,我和沈公子尚未婚配,互相爱慕又有何错?阿楫自立自强,不愿依靠裙带上位,又有何错?”
她实在想不通,平日里气定神闲的哥哥,今日为何如此气急败坏。
靖国公一怔,气咻咻道:“好好好,你们都没错!错全在我一人!”
“哥哥,此事你确实做得欠妥,我知道你不愿让我嫁给和永王联系密切的人,但是你用何种理由拒绝沈家的婚事?拒婚后永王又该如何想你?”
不等靖国公开口,琴昭又缓缓道:“哥哥,平心而论,永王待咱们家的情谊匪浅,这几年也一直看重你的扶持,他为人虽寡言却重情,日后必不会亏待你。可怀王呢,他身边贵戚谋士众多,又有陛下爱护,不差你一个,你即便现在向他示好,他日后也未必会记得。”
琴昭了解自己的哥哥,知道他近几年虽然站在了永王这边,但眼看怀王风头正盛,沈家又被皇帝疏远,所以对婚事有顾忌,满心思想着巴结到两头。
他怎么不想想,怀王永王都是精明的人,你这般做法,偏偏哪头都落不到好。
“我说了多少次,我不要让你嫁入任何一方,我只想你嫁个家世清白,不涉党争的男子,若有余力,和阿楫互相帮扶,若无余力,平安一生足矣。”靖国公心里一酸,长叹道:“可你偏偏选风口浪尖的沈家……你怎么不能明白长辈的心意?”
“因为我已明了自己的心意。”琴昭抬眸,一字一字清楚道:“若能和沈公子同生同死,琴昭不惧。”
说这话时,她眸中没有女儿家的娇羞,也没有含颦含嗔的扭捏,只有任谁都削不去的,星河般的璀璨坚定。
“沈驰……沈家前几日才刚被下旨申斥……”靖国公颓然长叹道:“我是真的不放心你嫁入沈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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