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至郊外的灵隐寺,这一路卫臻并不陌生,每年清明或者中秋前后,她都会随老太太一行祭拜,而就在大婚前十日,她们才刚刚庙里祈福完,那时,还曾发生过一连串的事端,其中,就包括与眼下这位的。
卫臻忽而忆起彼时辞行前,灵隐寺那小沙僧曾交给她的那厚厚一沓经书,又联想到罗刹殿下在新婚头一日便勒令她在书房重写经书,所以,今日寺庙一行,是早早便定好的咯,去寺庙作甚?还愿么?
卫臻大惑不解。
不过,卸下“捉奸”这个担子以后,卫臻心里终归还是莫名一松,在马车上用完膳食后,面对着罗刹殿下那张万年不变的獠牙面具脸,卫臻没有信心能够坦然面对长达两个时辰的路程。
于是用过膳食后,她小心翼翼地瞅着罗刹殿下一眼,道:“殿下,臻儿且先眯一会儿眼,殿下若有吩咐,只管随时唤醒。”
卫臻甜甜笑着,因尚且依然还不大确定,角门处他是否撞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故而,卫臻背脊依然矮了一截,只下意识地恭维和卖笑着。
得到罗刹殿下淡淡的点头首肯后,卫臻便很快脱了鞋袜,钻进了软榻上,抱着个软枕,直接枕在软枕上阖上了眼。
头有些痛。
稍感疲倦。
几乎一沾软榻,卫臻很快便入睡了,只是,马车四下摇晃,睡得并不安宁,期间数度转醒,仰头一瞅,罗刹殿下如深山顽石,依然坚定矗立,似正在看书,卫臻很快又迷迷糊糊的阖上了眼。
回门一上午,只觉得成了座上宾似的,竟不再是从前身处自家那般轻松自在了,卫绾的仇视,太子的痴缠,大伯大伯娘的恭敬小意,就连大姐姐卫岚,中间永远都好似隔了一个大姐夫辕文德。
许是时间太赶,都没来得及好生跟姨娘叙旧,没来得及好生跟祖母撒娇。
一时,一张张熟悉的脸纷纷映入她的脑海,却又纷纷抽离消散。
就跟走马观花似的。
一时,辰哥儿银铃般的笑声好似就在眼前,一时卫庆那厮好似骤然闯入,将辰哥儿给弄哭了,哭哭笑笑,萦绕于耳。
“安安,安安……”
这时,一声凄凉又痛苦的呼喊声忽而划破了所有的哭闹,穿越层层笑语嬉戏中,直接朝她迎面而来。
卫臻眉眼紧蹙。
辰哥儿和卫庆一时不知哪儿去了,哭闹和嬉戏渐渐渐行渐远,眼前忽而迷雾缠绕,卫臻被困于浑沌迷瘴中,迷失了方向,失去了去路。
周围雾气越来越大,她渐渐不知身在何处。
卫臻在迷雾中奔跑,呐喊,然而喊破喉咙,也无一人回应。
雾气中,空无一人,空无一物,卫臻看不清任何东西,她惊恐又慌乱,她开始四下乱窜,跌倒,又爬去,然而下一瞬,又再次跌倒。
雾气越来越大,里头好像藏匿着一只凶悍残暴的恶兽,好似随时要扑过来将她给淹没吞噬似的。
卫臻惊恐万分。
就在这时,远处忽而再次传来阵阵悲悸又痛苦的呼喊:“安安,安安……”
一声一声,像是远在天际,又像是贴在她的耳角,近在咫尺。
谁在唤她?
她在这里!
卫臻慌张又害怕,不断的应着声儿,然而,那道声音却一直忽远忽近,好似飘荡在了半空中似的。
卫臻听了,渐渐开始头疼欲裂。
“殿下!”
这时,画面一转,恍恍惚惚中,在一片惊恐尖叫的恐惧声中,有人吐血倒地,一瞬间,哗啦啦的,所有的人群开始簇拥而去。
卫臻一时又飘荡在了半空中,看得并不真切,只好似隐隐约约看到屋子正中央,一道身着铠甲之人倒地不起,他周遭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而不远处的寝榻上,一具油尽灯枯的身躯已经断了气,成了一具瘦骨嶙峋、干瘦恐怖的干尸。
所有人都围在屋子中央那个倒地男人周遭查看,唯独,一道白衣女子立在床头,盈盈笑着。
这样的画面,诡异又吓人。
嗖地一下,远远只见那道白衣女子忽而发现了她似的,冷不丁转身偏头朝她看来。
她锐利的目光像是一柄剑似的,直接朝她准备无误的扫射而来。
待看清楚那张脸后,卫臻吓得浑身直冒冷汗,嗖地一下睁开了眼。
然而,双眼一睁,引入眼前的却是一张放大的阴森兽面,它阴冷凶恶,青铜炼铁,坚固异常,它露着獠牙,仿佛张着血盆大口,正要朝她的脖颈一口狠咬过来。
卫臻双眼一缩,她吓得脸色苍白,浑身乱颤,当家吓得立马闭上了双眼,咬牙不断惊恐尖叫道:“啊啊啊啊啊啊,鬼啊!”
一边尖叫着,一边挣扎后退着,一边抬手直接恶狠狠的挠了过去。
指甲在皮肉里滑行。
下一瞬,手腕被人一把紧紧捏住。
瞬间,卫臻整个人顷刻动弹不得。
“睁眼!”
她只觉得一道巨大的黑影向她笼罩而来,恶兽直接朝她生扑了过来,几乎不费吹飞之力,就生生将她牵制住了。
卫臻吓得瑟瑟发抖。
她以为恶兽会将她一口生吞了。
这时,有人凑到她的跟前,朝着她冷声命令一声。
这道声音——
卫臻浑身一震,依然紧紧闭紧着眼。
“睁眼!”
这时,只觉得声音再次逼近了几分,重复了一遍。
卫臻浑身轻颤,终于忍着害怕,缓缓睁开了眼。
浑身再次一抖。
卫臻浓重呼吸了一下,双目撞入了一双漆黑的双眼里。
竟是罗刹殿下!
“殿……殿下……”
卫臻角轻轻蠕动了一下,惊恐呆滞的神色渐渐回神。
不是恶兽!
而是罗刹殿下脸上的半兽面具!
这个认知,令卫臻心下一松。
然而,浑身依然紧紧绷着。
卫臻剧烈的喘息着,有那么一瞬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此刻,她浑身汗湿了一片,连衣襟都湿透了,额头,鼻尖细细密密的汗珠不断朝外溢着,就连头发都汗津津的,湿润了一片,几缕碎发黏在了她的嘴角、侧脸,浑身一脸狼狈又惊魂未定。
不知是因那些迷迷糊糊,残缺不全的梦。
还是,梦里的那张骤然回头的笑脸。
亦或是——
眼前!
卫臻恍惚了片刻,整个人这才如梦初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软榻上的小几不知何时被人推翻了,上头茶具棋盘棋子散落一榻,茶水掀翻了过来,半个软榻被浸湿了。
而罗刹殿下不知何时越过重重障碍,来了她这一边。
他一手握着她的手腕,一手虚托着她的后背,他低头盯着她,脸上的面色森森吓人,卫臻直直的回盯着他,与他直愣愣地对视着,端详了片刻后,这才发现头顶的面具是倒转着的。
而她,此刻竟是微躺在了他的怀里。
这个发现,令卫臻双目一瞪圆。
下一瞬,只见她头皮嗖地一麻,立马吓得从他怀里一个鲤鱼打滚,蹦跶了起来。
卫臻弹地而起,一下子缩到了软塌的角落里。
这完全是本能反应。
惊吓过度所至。
待缓过神来后,卫臻目光一抬,再次撞入了那双更古无波的漆黑眼眸里。
两人直直对视着。
下一瞬,卫臻脸上瞬间染起了一丝苍白、尴尬之意。
她仿佛对他避之如蛇蝎。
他是她的夫。
这并非她本意。
设想一下,她本睡得好端端的,一睁眼,一室凌乱,而她,冷不丁到了他的怀里,此事,意不意外,惊不惊恐?
她不过是太惊诧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马车里一片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卫臻用着这辈子最擅长的变脸术,一点点,生生将脸上的尴尬、僵硬调试成一副笑脸如花的模样,自动掠过了她的方才的“大逆不道”,只强自挤着笑,冲着对面的面具脸道:“殿……殿下,妾身……妾身睡姿不端,可是叨扰了殿下!”
卫臻至今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她的睡姿不雅是事实?
然而,有不雅到这个程度么?
她是在梦里打了一架么?
梦?
初醒的那一瞬,脑海中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记忆,却在醒后的下一刻,悉数忘了一干二净,唯独只记得,卫绾冲她邪魅一笑的惊恐画面。
卫臻的脸笑颜如花,以及小心翼翼地讨好,像是戏班子里变脸术似的,与方才梦里的痛苦哭泣、惊恐不安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
元煌目光一寸一寸落在了她的脸上,微微眯着,带着一丝探究。
这时——
“殿下受伤了?”
陡然间只见对面的女子双目再次一瞪,只微微捂嘴,神色骤然惊慌了起来。
元煌微微抬了抬手,指腹朝着脖颈处轻刮了一下。
一条鲜红的血痕从他的侧脸一直蜿蜒划到了脖颈深处,直到没入到了衣领里。
血痕深深,触目惊心。
指腹一抬,血迹斑斑。
“无碍。”
元煌扫了对面一眼,淡淡开口说着。
然而下一瞬间,只见对方双眼微红,然后,慌慌张张地攥紧了帕子,小心翼翼地趴了过来。
柔软无骨的指腹轻抵着他的下巴。
软绵淡香的布料一点一点轻手轻脚的按压在了他的脖颈间。
不多时,一阵轻轻的温润湿润的热流朝着他的侧脸、他的脖颈扑面喷洒而来。
卫臻跪趴在罗刹殿下的身前,凑过去,万分歉意、小心翼翼地吹拭那道触目惊心的渗血伤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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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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