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喻玉儿便已起了身。
平素她都是要睡到辰时才醒的,昨儿夜里做了梦。梦见了上辈子的一些事,嘴里还是血沫子的腥气。旧事记忆翻涌,她早早就醒了。
睡不着,特意换了身方便行动的衣裳去后院竹林走几圈。走到身子微微发汗,她才心情不错的回院子用朝食。
思懿院那边,喻玉儿打定主意不去了。
昨夜里梦胡乱做了一通,她突然就生出了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思。
左右这几日她在府中的表演,各院都知晓郡王妃不待见她。尤其昨夜梁嬷嬷胆敢在院子里当面训斥于她,怕是不少院子都听见了动静。别人先不说,那段侧妃定然不会放过这等告郡王妃一状的好机会。郡王爷得知此事不过是早晚问题。
只要郡王爷知道思懿院的婆子都敢训斥她,她一个新嫁娘,负气不去请安就理所应当了。
用罢朝食,又让绿芜将蒸馏装置给搬出来。
上回蒸馏的那些浓度不高的酒精,都被她拿去喷洒院子。喻玉儿估摸着这东西往后用得着,想着趁着闲暇便多制备些。说不定哪一日她有个头痛脑热,手脚碰伤,就要用得着。
古代可没有抗生素,细菌感染,一场高烧就能把人带走。
这两天她总摸,如今用这套装置已然十分的熟练。
换了品质好的酒,提纯确实要方便许多。
先前喻玉儿是没想起来乙醇的沸点与水不同,其实只要根据沸点就能快速分馏出高浓度的酒精。瞎折腾了几天才想起来,提纯变得简单许多。
一上午,她整整三大坛子酒就蒸馏了一坛半。她小心地将坛口封上,那边常嬷嬷来禀:人来了。
得了主子召唤,梁叔和吴家三兄弟天没亮就启程。
到郡王府,喻玉儿估摸着几人怕是朝食都没用,便给几人备了朝食。等他们用罢了早膳,才将人叫到后院的廊庑下听候。
白帝城的规矩不似燕京严苛,喻玉儿召见下人,倒也没那么多讲究。
因着喻玉儿怕门,吩咐下人将门窗都开了。
清风伴着水汽送进屋内,吹拂的纱帐微微浮动。鎏金三足鹤首香炉冒着袅袅青烟,屋内弥散着梅香。
梁叔还是老样子,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皮肤黝黑,身体健硕的很。梁毅估摸着是有些东胡血统在身上,面相上与纯汉人有几分差别,眼窝较深,头发偏黑卷。他早年跟着喻金峰走南闯北,身上很有些武艺在的。老太太给喻玉儿的那支商队,就是梁毅在管。
若是平常,他腰间是常年挂两把弯刀的。不过今儿来见喻玉儿,他怕惊着主子,特意卸下了。他这回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带着两个十六七的少年。
瞧面相,跟梁叔很相似,应该是梁毅的孩子。
梁叔这是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喻玉儿。他没敢多看,衣裳下摆一撩便跪下行礼。一个头磕得结结实实。脑袋磕在地板上咚的一声响,喻玉儿赶紧去扶。
梁叔没敢叫喻玉儿真扶他。他一个常年在外跑的老大粗,身上又是汗又是风尘,脏得很。
“梁叔你坐。”
梁叔后头的两少年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
“主子,这是奴那不成器的孩子。大儿梁真,二儿梁展。”习武之人嗓音大,亮如洪钟,震得喻玉儿身后的绿芜红苕都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这梁真和梁展也是从小习武,生得又高又大。许是头一次见到喻玉儿这般好相貌的人,趴在地上不敢抬头。但那略有些卷曲的发丝中,能窥见红透了的脸颊和耳朵。
喻玉儿发话,他们才敢起来。
“他俩从三岁开始习武,练了十几年,武艺还算不错。主子身边若是没有凑手的人使唤,瞧得上他俩,往后奴这两崽儿就留给主子使唤。”
喻玉儿身边都是些婆子丫头,男子不多。大多是在外头跑腿,近身使唤的也就车夫一个。此时盯着两少年打量。
两黑皮少年估摸没见过这样的主子,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摆。
许久,喻玉儿点点头:“那就留下吧。”
两兄弟顿时一喜,老梁跪下又是一个谢。
与老梁比,吴家三兄弟就内敛许多。三兄弟是纯汉人,四方脸,各个浓眉大眼的。
虽是汉人,却也生得壮硕。这三人以往是跟着喻金峰身边的老人,三兄弟都是有本事的人。老大识字,会拨算盘,手里管着喻玉儿好些商铺。老二武力高,常年在牧场风吹日晒,黑得很。老三较之两个兄长,算生得英武许多。安静地站在一边,身上一股子煞气。
听常嬷嬷说很是会一些功夫,一把红缨枪,耍的比许多上战场的士兵都强。
喻玉儿稍稍一想就明白,毕竟白帝城地处大楚的最北边。吴家三兄弟若不够悍勇,根本守不住那些产业。尤其是吴老二,还替她管着几千匹马,身材弱小可拉不住那些疯跑的马。
让几人坐下,喻玉儿重点多看了眼吴老二。
吴老二约莫三十岁,眼神清正。九月中旬,喻玉儿已穿上厚衣裳,他还一件单衣裹着身体。那胳膊,比一般人大腿都出。这模样,不像是会被马踩死的样子……
心下疑惑,几人以梁叔为首,梁叔快速地将手头的活计喻玉儿汇报了一遍。
不一会儿,就差不多了解了名下产业的大致现状。
吴家三兄弟也重点汇报了马场的情况,说着,吴老二提起了一桩事。
“主子,约莫半个月以前,官府那边来人,说是想征用咱们马场的马驹。”
北地常年征战,马匹十分紧俏。优质的马能卖上千金一匹。喻玉儿名下的产业虽多,最大头的,其实就是那两个马场。尤其白帝城城郊的那个大马场里面养的马,各个高大神骏。品种优良不说,耐力十足,说一句千里良驹都不为过。
官府一句征用就带走,这不就是强抢?
“挑了几匹走?”喻玉儿眉头皱起来。
上辈子这事儿发生过吗?
回想许久,只依稀记得吴家好像有事求见过她,但她以身体不适给拒了。
喻玉儿:“……”
“不多,”吴老二看着憨厚,说话倒是慢条斯理,口雌清晰,“二十匹上等良驹。”
喻玉儿的眉头皱紧了。
能被吴老二称之为上等良驹的,定然是马场最上等的马。
这年头,蛮族猖獗。大楚内战外战不断,战马奇缺。白帝城内的马场不多,喻家的马场算得上出名。不过喻家并非主营养马,马场的千匹马中称得上良驹的不过十之一二。最上等马通常有价无市,二十匹说拿走就拿走,这分明是在打劫。
“何人挑走的?”
“府衙的张知州。与他一道来的,还有王县丞,房主簿。”
“笑话!他一个文官,要什么战马?”
后面的话不说,彼此也心知肚明。
喻玉儿胸口憋了一口恶气,冷笑一声:“近来还有人来挑马吗?”
“回主子的话,王县丞本来也看中了几十匹千里良驹。不过被奴那不成器小儿子给拦了。县丞大人十分不高兴,说是要查咱们马场。不过近来恰缝郡王府世子爷迎娶世子妃的大喜事,县丞府的人忙于公务,倒是没再过来。”
吴老二这话说的也有意思。
“哦?”喻玉儿心口气顺了一下:“那个小子,不知今日带过来了没?”
吴老二心中一喜:“奴那小子人在马场,主子若是想见。奴回去便叫他过来给主子磕头。”
“不急。”喻玉儿端起杯盏阴了一口,“今日下午若不忙,你不如带人去知州府去一趟。就说镇北军北大营也缺战马,紧急得很。他若是不那么急着上战场,就把那二十匹良驹给我送回来。”
吴老二憨厚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很快又消失不见。
他恭敬道:“主子说的是。”
今儿把人叫来,主要是为了见一见,认个脸。喻玉儿已经打定了主意随心所欲,自然要将手里的东西都料理好。大致了解了下手中产业的状况,几人便匆匆告退了。
马场和商队都离不得人,尤其是马场。在北地这种地方,能跑能拖的马比什么都金贵。
喻玉儿将他们留下的账册翻了翻,想想,又命人去前院招来陈岳。
窗外,不知何时天色阴沉了。风透过窗棂钻进屋中,喻玉儿嗅到了水腥气。
怕是又要下雨了。
常嬷嬷正在廊下,指使着小丫头关门关窗。自个儿快步到了主卧,就要来关窗。
“不必。”
上辈子受够了晦暗封闭的环境,喻玉儿如今宁愿冷些,也要开着窗。
“主子?”常嬷嬷见她坐在窗边盯着对面的屋檐,有些疑惑,“马上要下雨了。天冷,主子身子怕是受不住……”
“就这么开着吧,雨降下来,我还想听呢。”
她突然来的兴致,常嬷嬷十分为难。不过她素来娇惯喻玉儿,也没扰她。去屋里拿了件厚衣裳出来。
“罢了,主子若是冷,且披上衣裳再听。”
“嗯。”
陈岳突然被女主子传唤,心里也是一跳。人站在廊庑下,脑袋低垂着没敢乱看。等听见头顶的声音,才压着脑袋回话。
喻玉儿本来是不想过问周长卿的事的,但是,今儿这事给了她警醒。若非她嫁入郡王府,借了世子妃的威势,别说知州县丞来挑她的马,怕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她这里打秋风。如此,她突然想起周长卿那日接到线报便一去不回,郡王府也安静了许多。
不知是不是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陈岳来的很快,人就在屋外站着回话。
往日这屋子没女主子,自然不必忌讳。但如今世子爷已经成婚,他们这些长随必然要注意规矩。
他不进来,喻玉儿也没让他进来回话。
陈岳听见里头女主子,时隔好几日,终于想起了世子爷。
他都有些激动,忙就回话道:“入秋以来,北地突降寒霜,北狄蛮族缺少粮食,南下洗劫。”
陈岳倒是没瞒着喻玉儿,说的很直白,“就在前不久,东胡马匪突袭湟水村庄,将北边四个村庄洗劫一空。村中百姓无一幸免。”
喻玉儿倒是没想到是这事儿。
“世子爷追击马匪头目,深入草原,不幸中箭。如今人在营地。”
沉默了几息,她淡淡的开口:“哦。”
打发了陈岳,喻玉儿坐在软榻上皱起了眉头。
绿芜与红苕对视了一眼,面上都是茫然。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间或一阵凉风吹进屋子。喻玉儿安静地捧着一本书,许久不曾翻页。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她放下书,起身。
慢条斯理地唤了绿芜,而后命红苕将她刚做出来的酒精装一些进小坛子。等收拾妥当才叫人备马。她想了下,就算这辈子跟周长卿井水不犯河水,也至少要保证他安全活着才是。
这辈子能不能安稳地给祖母黑发人送白发人,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周长卿能活多久。
罢了,去看看。
“绿芜,红苕,安排马车,我要去北大营一趟。”
这本女主的性格会跟其他本女主性格有点差别,就是会比较少女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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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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