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黄百金在悬阁分别后,齐灯火便去了练功石。
不巧,几日后要举办高阶营员们之间的比试,即一年一度的撷缨会。今日赶上预选,三百七十二块练功石上五光倾泻、仙气流转,各有神通。
齐灯火驻足仰望了好一会才欣欣然回神。
倒不是比试的仙法有多高深,毕竟都是羽翼未丰的初学者。齐灯火感叹的,是擂台上一个个全力以赴、各尽其能的身影。
凛然少年气。
值守弟子摆了摆手示意满员,见她手上提着食盒,了然道:“你是来看谁的?”
“啊?”这问题给齐灯火整不会了。
“你不是来看预选赛的吗?”
还真不是。齐灯火来练功石只是临时起意,“我就是闲着凑个热闹,既然没有位置……”
“先别忙,”这位弟子也是热心肠,“我知道个地儿,你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东山的半山腰有个观景台,能看到大部分,离这也不远。”说着,弯腰向身旁的布袋里找去,“那儿视角特别好,你可以从我这买一个千里镜,去了不用担心看不清楚。”
齐灯火啼笑皆非。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齐灯火御风直登东山顶,挑了个最佳视角。
方摆好酒架起千里镜,带着笑意的声音便从背后响起。
“今日倒是不同。”
齐灯火维持着远眺的动作没答话,等朝暮在身边坐定。
“这是什么?”朝暮看着她手上摆弄的长筒,有些好奇。
“千里镜,能看得很远。”齐灯火把东西递过去。
朝暮从善如流,学着将长筒贴近,闭起另一只眼,片晌陈述道:“他们在切磋。”
“过几天要举办撷缨会,你觉得谁会赢?”齐灯火随意道。
“所有的参赛者都在这儿?”朝暮发问。
“呃,我也不知道,就从他们里选一个吧。”
朝暮听罢反倒放下了千里镜,望向山下的眼眸专注。
齐灯火隐约知道他在观察练功石上弟子们的修为,只是不懂具体的方法。
雁衡可以利用仙力覆盖脚下方圆,如巨手般摸索攫捷,她从朝暮身上却没感受到任何仙力流动。
“他吧。”朝暮指了一个方位,齐灯火拿起千里镜跟着他看去。
“那个穿靛色衣裳的吗?”齐灯火很快锁定了目标。
无他,旁人或拏云握雾、施展本领,或呼朋引伴、风声笑谈,唯有一个少年两腿悬空坐在平台边缘,那块练功石还有些偏,因此极不起眼。
“我好像在哪见过他……”齐灯火陷入了漫长的回忆。
“你好像不擅长记人。”朝暮看着她冥思苦想,出声打断。
“确实。啊,我想起来了!”齐灯火成功回忆起来,“之前同祝辰在西湖饮酒,他当时也在,他叫……”
“什么?”
“有好几个人,名字我对不上了。”齐灯火沮丧地垮下脸来,“说实话,我很难凭借长相辨人,尤其是不熟悉的人。”
“那我呢?”
齐灯火听得朝暮如是问,不假思索回答:“你又不是不熟的人,再说,认你不用看样貌。”
这话说完,两人微妙地静了片刻。
“我的意思是,主要靠气质。”齐灯火没留意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化,忙着找补,“你的气质淡然、从容,危急之中心也是定的,跟旁人都不同。”
朝暮挑眉,没再追问下去,反而赞同她道:“以眼观人不如以心,毕竟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能将记性差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齐灯火也是敬佩,于是举杯道:“敬这位神秘的朋友一杯。”
朝暮端起酒杯的动作略显迟疑,目光随着齐灯火碰杯饮酒的动作,先是低头嗅了嗅味道,后试探着嘬了一口,眉头蹙起有些抗拒。
“你不喜欢喝酒啊,”齐灯火将泣雪饮尽,回味地咂咂嘴,头一次看到朝暮纠结又困惑的表情,有些好笑:“早知道就不要这坛酒了。”
“很贵吗?”朝暮的杯子停在半空,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是啊,”齐灯火故意逗他,“为了这酒,我都把自己卖了。”
“什么意思?”朝暮皱巴着的五官瞬间展开至另一个极端,颇有些横眉冷对之感。
“咳咳,开玩笑的。”齐灯火只得安抚,“有个人想当我师父,我觉得他还不错,就先答应下来了。”
朝暮的状态归敛于柔和,他放下酒杯道:“是那位黄先生吗?”
“不愧是你,”齐灯火觉得自己无需惊讶,于是把前因后果复述了一遍,“这回算是无心插柳,要不是左星辰存心刁难,我也捡不着这个便宜师父,他说自己是同辉境呢。”
“黄先生确是深藏不露。”朝暮道。
“那你呢?”齐灯火突然反将他一军,“能看出他隐藏实力,你真的只有凌尘境?”
“这不冲突,”朝暮没防备她这么问,有些无奈道:“看得出并不意味打得过。”
“是什么特殊的功法吗?”
“算是吧。”
东风乍起,吹得朝暮衣裳猎猎,他拿手拢住翻飞的袍袖,见齐灯火将头发理得越来越乱,忽地长臂一挥——衣袂摆脱控制再次鼓起。
也就是那么一刹那。
眨眼的功夫,四野长风尽入袖中,万物复归于清静。
齐灯火一时间惊住,任由朝暮为自己解开缠在木簪上的发丝,听他说道:“你这发饰好生独特。”
“啊……刚在南门外买的。”齐灯火尽量保持镇定地与他说话,却无法抑制脸上攀升的温度。
齐灯火的头发在他的打理下变得整齐,他们便没有理由保持这么近的距离,于是两人各自挪远。
她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我……看你从未佩戴过发笄。”
朝暮随意应了一声,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近有个千山集,其实就是上巳节,我们哪天去逛逛?”鬼使神差地,齐灯火问出口,撞上朝暮张得微圆的眼眸。
后者当即重重点头说好,干脆得让齐灯火没有半点反悔的余地。
戢时雨作为稳定的消息来源,让齐灯火将千山集、学员历练以及撷缨会联系在一起,“自神魔之战爆发,千山集已经停了四十年。这次重开节庆,从云中到各个仙门大族都十分重视,据说皇室也会派代表前来天下营。”
“所以过几天要搞的撷缨会也和大办千山集有关?”齐灯火拨亮寝舍的灯烛,和戢时雨相对而坐。
戢时雨点头认同了她的猜想:“天下营本就是为仙国输送栋梁而建,自然要借此机会展示成果,也为营员提供了直通云中、扶摇直上的机会。”
“嚯,”齐灯火拖了个长腔,“我说呢,今天的练功石简直人满为患。”
“火儿你也去了吗?”戢时雨听罢表情变得神秘。
也?齐灯火挑了挑眉等戢时雨揭开谜底。
“是我那几个朋友邀我去的,赵梦姐是云凌的忠实拥趸,天暖喜欢江焕然,两人为谁会赢都吵起来了。”
齐灯火艰难地听着,这些名字她虽耳熟,但若不与真人对上,再好的名字也只是名字而已。
“咱们到时候去看看呗,不就知道花落谁家了。”齐灯火不光想看热闹,还存了那么点假设检验的心思。
“就等你这句话了火儿!我们看完比试还可以去海云楼下馆子,午后逛千山集,入夜了还可以去西湖饮酒!”戢时雨的计划就像一张又大又圆的饼,让齐灯火觉得可以卷下一桌菜码。
三月三,上巳节。
向来厌恶早起的戢时雨与太阳肩并肩,齐灯火一醒来便见她已开始对镜梳妆。
齐灯火慌忙抓起衣服披上,反复确认天色后怀疑地望向戢时雨。
“千山集嘛,自然要精心打扮一下,”戢时雨回过头本想展示一下自己的成果,见齐灯火穿的仍是便于行走的窄袖束腰素裳,便鼓动道:“时辰还早,火儿你要不换身衣裳,我给你也画个妆面。”
“诶?”齐灯火没觉得自己的穿着有何不妥。
“你别管,快去洗漱吧。”戢时雨直接上手把人拽走。
半个时辰后,齐灯火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有些绝望。
“时雨啊,我要不还是换回来吧。”戢时雨偏偏从衣橱中挑了齐母为齐灯火置办的新年装——淡黄色石榴裙搭配桃红夹袄,齐灯火送的桃花簪也插回了自己的头上——
此时的她可以用“花枝招展”四个字形容。
“火儿,你平时的衣装首饰都太素了,今天日子难得,不说艳压群芳,也得光彩照人才行。”戢时雨插着腰欣赏自己的大作,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艳压群芳、光彩照人,这些词用我身上本来就不合适。”齐灯火还是觉得别扭,拿手帕去擦口脂。
“不许擦!”戢时雨难得板下脸,“究竟合不合适,咱们找人评评理。”说着拉着齐灯火便出了门。
从冬字头通向练功石的路别提多热闹,好在约定了见面的地方,几人才顺利碰了头。
“时雨,灯火……”符衔山的目光像是被齐灯火满头的朱钗绊了一跤,定在她的身上迟迟爬不起来。
“齐姑娘今日一打扮,跟芳华榜上的人物比起来也毫不逊色嘛。”先开口的符衔山的同舍,一旁人也随之附和:“就是,真人不露相,怪不得符衔山你小子……”后面的话叫符衔山一个眼神截断。
戢时雨对着齐灯火露出胜利的笑容,后者不好意思地抿嘴,心里想着芳华榜又是个什么东西。
“我们快些走吧,晚了就没有好位置了。”符衔山岔开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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