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终于既没有链子牵制，也没有四肢无力。

但是躺在床上的变成了纪暄和。

这里是走廊尽头的房间。

宋青阳睁眼就是第一视角，他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身后似乎还站着人。但因为他操纵不了身体，所以无法看清是谁。

外面在下雨，房间内光线很暗。

纪暄和靠在床头极柔软的鹅毛枕上，瘦削的身体陷在被子里，睡衣的长袖袖口漏出一点纤细的指尖。

他的面容苍白阴冷，沉静的目光始终落在宋青阳身上：

“青阳，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宋青阳”躲开他的目光。

“我在想，这雨不要停，最好越下越大，把我和青阳一起同这个世界隔开。”

“宋青阳”没有接话。

屋内空气有些沉闷，视线里只能看见一点被子的边，想着床上的人没有生气的样子，心里不自觉地沉重下来。

这些天的梦，纪暄和的状态没有一次是正常的，两人的相处模式也没有一次是愉快的。

偶尔做个人吧。

房门轻轻地被打开，宋青阳努力听着脚步声，渴望有人来打破僵局。

但是“他”始终注视着地面，一副对来者不感兴趣，也漠不关心的样子。

内里的宋青阳已经上蹿下跳，来个人带他走吧，这里面太压抑了。

一段沉稳而克制的脚步声，轻柔的女声在头上响起：

“宋少爷。”

宋青阳顺利获得抬头的机会，是夏利。

夏利救我！

“请您劝劝少爷，吃点东西吧。”

夏利的眼神里尽是恳切，甚至带着请求。

床上的青年也投来颤巍巍的目光，他虽然知道“宋青阳”的态度强硬，但也抱着渺茫的侥幸心理，想着或许“宋青阳”会为了自己心软。

房间内的几道目光都投向“他”，“宋青阳”不为所动。

纪暄和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你就劝他吃一点又能怎样，他都病成那样了！

“少爷......”

夏利焦急心痛地呼唤着，但并不是对着床上的纪暄和，而是“他”的身后。

“宋青阳，我们谈谈。”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男人上前。

“他”抬头，站起身。

那是一张和纪暄和一模一样的脸，宋青阳有一瞬间的恍惚。

并非辨认不出，而是，好久不见了，晔知。

如果说纪暄和像是清冷月光，如水般倾泻，沉默无言地凝望着你。

纪晔知则是耀目的日光，骄傲、睥睨一切，不屑于将目光停留太久。

他的脸上少见的带着焦躁烦闷，“宋青阳”麻木地跟着他走出房间，两人进了宋青阳对面的房间，也就是纪晔知的房间。

这还是宋青阳第一次进这里。

“宋青阳，我今天过来前见到了伯父。”

他毫无顾忌地点了一支烟，那双同样细长的眼睛锐利而没有温度，睨着面前如行尸走肉一般的人，

“宋家现在的情况，可不容乐观。”

烟味熏得“宋青阳”有些狼狈，大约“他”和自己一样，都没有见过纪晔知抽烟，更没有见过纪晔知这样外放、毫不遮掩目的的样子。

一直以来，这段“友情”就是由纪晔知主导，他们的家世悬殊，他以为的“好朋友”，不过是纪晔知向下兼容的结果。

“宋青阳”抬起头，在滞留的一缕烟雾中，一向含笑勾人的桃花眼变得冰冷：“你要怎么样。”

“我都不用做什么，是伯父自己来找我帮忙的。一切尽在你，只要你好好待在哥哥身边。作为亲人，我当然要伸出援手。”纪晔知把“亲人”二字咬得很重。

简直是威逼利诱，他家老头虽然总教他要懂得人情世故，但即使有事情也不会轻易向人开口，这次竟然会找上纪晔知......

宋青阳还没发现，自己已经又变成灵魂体飘在一边。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晔知这幅面孔，不过这也像纪晔知会做出来的事。

用宋家威胁他，宋青阳倒觉得自己并非舍不下宋家的人。

他不愿意的事，真走到死胡同里，宁愿自毁也不愿委曲求全。

“行，请纪总多多照拂了。”

好吧，轻易就屈服了，原来自己这么没骨气orz......

“我还想问纪总一句。”

“说。”纪晔知把窗户推开，冷风夹杂着雨点打在他们身上。

“宋青阳”垂下眼睛：“从一开始，你就是为了你哥哥，才会接近我的。”

“他”没有用猜测的语气，脸上也没有一点失望，像只是在陈述事实。

“嗯。”纪晔知懒得废话半句，很干脆地应了。

“他”转身就走，被身后的人粗暴地拽着胳膊扯了回去：“把烟味散干净再去见我哥。”

“知道了。”

晔知，你好狠的心。

宋青阳如同怨妇，盯着纪晔知，就差没有手帕揾眼泪了。朋友背叛我，家人抛弃我，恋人强迫我，V我50，听我的重生逃离计划。

眼前的画面逐渐褪色，他飘到纪暄和的房间。

“宋青阳”坐在床边那把椅子上，冷着脸端着一碗白粥，一勺一勺慢慢喂着纪暄和。

每吃一口，纪暄和脸上的笑容就加深一分，他张着嘴，栗色的眼珠看着“宋青阳”。

终于，一勺吹冷的粥送到他苍白的唇边，他却迟迟没有张嘴，“宋青阳”不得不看向他。

“我好开心啊，青阳。”他的声音弱弱的没有什么力气，眼尾还带着病气，唇瓣因为喂食亮晶晶的，

“对不起，之前是我太贪心了。

青阳再陪我一段时间好吗，一小段时间就好。”

纪暄和像得到一颗糖纸就心满意足的孩童，笑得明媚稚气。

即使是这时的“宋青阳”，也没法对他表现更冷漠的态度，只是沉默。

画面变得朦胧，外面的雨似乎停了。

“他”伏在床边睡着了，一只纤细的手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的头发丝，很轻很轻的，很慢很慢地用指尖拂过，像是怕蝴蝶会受到惊动飞走。

触碰到“宋青阳”的脸部，纪暄和的脸上浮现出温柔、沉静、珍惜的表情，长期精神和身体的痛苦已经使他的生命力衰颓，而他的面容却又像是沐浴在圣光中一般纯洁，近乎透明。

......

视角转变，宋青阳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的视线模糊不清，只剩下雨水冲刷进眼睛里的不适感。耳边是“他”沉重的喘息，喉咙随着冷空气的进入火辣辣的疼。身上的衣物越来越重，脚下的路也越来越泥泞难行。

“宋青阳”逃到一棵树背后，树皮的粗砺透过被雨水浸湿的衣物传来，稍微移动脚的位置，鞋子里的水漫溢上脚背，鼻腔因为进水而有些难受。

闭眼喘了口气，“他”谨慎地探头向身后看去。

猛然，一滴水砸在“他”的鼻尖上，松脂的气味弥漫开来，宋青阳的身体颤抖起来。

纪晔知带着一群人站在后面。雨中，他们的眼神无声地对峙。

他感受到寒冷彻骨的绝望。

良久，宋青阳主动走了出来。

三天后......

纪暄和死了。

即使纪晔知把宋青阳带回来，也没能再让他哥哥醒过来。他疯狂地要求医生再进行抢救，丧失了平日的理智和骄矜，命令秘书联系所有可能有办法的医生。

赛叔在旁边拉开他和医生，眼神哀恸。夏利一边掉眼泪一边想镇定下来安排仆人们做些什么，最终还是徒劳地小声啜泣起来。

宋青阳坐在床边那把椅子上，看着床上的人，眼神空洞。

他似乎和一旁的喧闹隔绝开来。

从“他”出逃被抓到的那一刻，宋青阳获得了这具身体的操纵权。他没有再反抗挣扎，回到了庄园里，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

这三天里，纪暄和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即使醒来，也只有很短的时间。睁眼看见宋青阳还在自己的床边，嘴角就会扬起很小的一个弧度。

他已经没有力气笑得更灿烂了。

宋青阳不敢眨眼，生怕错过纪暄和醒来的时刻。三天，他坐在这里，纹丝不动。却还是看着床上的青年生命力一点点消散。

最后散尽了，他才恍然，都还没有一句告别的话。

暄和......如果这根本不是梦，如果这场梦再也醒不过来，

他该怎么办。

......

醒来时，眼角好像有温热的液体，宋青阳用手指擦了擦，是干的。

他从冰柜里取了一瓶甜白葡萄酒，坐在床尾凳上边喝边想，这个梦有些过长了。

口中顺滑带着浓郁果香的酒液略微消解了胸口处的涩然。

宋青阳分析眼下的情况。

梦里面的“他”都和白天的自己一样，失去了关于纪暄和的记忆。

并且时间比较靠后，看起来是他留学回来后几年发生的事情。

纪暄和会变得偏执病态也是因为“宋青阳”不记得他了，而且在他的视角是“宋青阳”在两个人即将结婚前，突然失去了记忆。

鉴于梦境里面的细节过于真实，他的直觉也在告诉自己，至少梦境里发生的事和现实是有联系的。他也有可能是一个失去有关纪暄和记忆的“宋青阳”。

不同的是，第一，他有有两世的记忆作为参照，纪暄和的存在突兀感强烈。第二，他在纪暄和眼里失忆的时间点提前了，至少这时他才刚回国还没有和纪暄和到结婚那步。

清晨的风和瓶身滚落的冰凉的水珠让他清醒。

现在的他对于之后的事情有着绝对先导权。

只需要考虑一个问题：

接下来要走向哪一步？

A. or B.

A.不用考虑，当然是答应他啦。

B.不用考虑，你可以一直装不知道的。

努力在元宵节双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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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梦境③逃跑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