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赵帘一大跳，悬在空中的手像是遭受到了电击立刻缩了回去。刹那间心跳加速慌了神，连说话都变得有些不利索。

她试探性地问道：“程先生……我吵醒你了？”

程璟从桌子上坐起来，伸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然后若无其事回答道：“没有。”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赵帘不知所措的坐在桌前，双手有时交叉偶尔打圈，憋了半天最后只蹦出来一个字。

“嗯。”

“赵小姐刚刚想做什么？盯着我看了半天，又是叹气又是自言自语的，我有点没弄明白。”

这下真是被现场抓包了，罪证摆在面前一清二楚的，她怎么解释怎么不合理，着实头疼。

思来想去这位小姐最后还是选择岔开话题，于是故作淡定的说：“我方桌做好了在隔壁，程先生要是没什么事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一看，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你和我说。”

很拙劣的逃避现实的方式，程璟一眼就看穿了，他眉心微微一动，耸了耸肩便接过她的话回答。

“好啊，你先和我去趟工作间吧，看看那两个工人的进展怎么样。”

听见程璟这样说赵帘这才稍微放下心来，跟着人一块去到间亮着灯的屋子，里面传来乒乒乓乓不间断的声响。他们推门缓步进去，里面站着两个正在磨木料的中年女人，头上都裹了块丝巾，身上各处沾着碎木屑，连睫毛上都挂着些。

程璟见到他们脸上立马挂上了笑：“舒姨，周姨，还有多少没磨完了？”

其中一个裹着红色头巾的女人抬头抹了把脸，回答说：“没剩多少了，半个小时绝对都能弄完，小程老板放心！”

“正好刚商量好的，等明天我俩去给人家客户拉过去，反正也没什么事，就省得小程老板你花钱雇人了。”另一个头裹蓝色头巾的女人也笑着附和道。

“那太好了，辛苦你们两个了。”程璟轻轻一笑道，“大热天的也不容易，这几次还总是突然叫你们来赶急活，一干就是一大天，这个月就每人多给你们十块钱当补贴了。”

要知道他们厂子收益不好，程璟能每个月保证给他们发工资已经比其他别的同境遇的厂子好太多了，现在还能多给十块钱，两个人听了脸都要乐开了花。

说罢程璟将身旁的赵帘向前推了推，道：“正好给你俩介绍介绍，这是赵帘赵小姐，以后呢也是咱们厂子的半个老板。咱们就要开始接做木工物件的活儿了，先熟悉熟悉，都是一家人了。”

两个女人放下了手里的家伙事面面相觑，似乎对于这位新出现的“半个老板”有些惊讶，毕竟现在厂子都要倒了，这是他们之间一件心照不宣的事实，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来人，实在是敲破脑袋都想不到。

“赵小姐，这是舒姨，另外一个戴蓝头巾的是周姨，她们两个从建厂就一直干到现在，以后我要是不在，有什么需要的直接找她们就行。”

程璟一一介绍着，赵帘也微笑着点头示意，她瞧着这两位面容和善，想来也是好相处的，也就不太担心以后的事了。

“小程老板。”沉寂了一会儿舒姨追问道，“我好奇问一下哈，刚刚你说咱们要开始接木工活儿，可我们俩都不太会啊。”

闻言周姨也附和道：“是啊。之前有一家饭馆找咱们定桌子，我和你舒姨还是现学的，做出来客户也不算满意，还差点把本钱都赔进去，你都忘了？”

程璟像是知道这两位会问这个问题，将手插进口袋微微仰头回答道：“你们放心，赵小姐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赵帘眼含微笑随着道：“周姨舒姨，你们放心。做活的事交给我就行，要是你们也想学，等到不忙的时候找我就行，我来教。”

听这位新老板这样说，两个女人全笑了起来，从这话里也能清楚的感觉到赵帘是个会说话的，刚接触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但最起码这么看着觉得舒服。

“那就麻烦赵小姐了。”

从工作间出来关上门，里面就又重新响起了乒乒乓乓的声儿，想来是两人又开始继续磨木板了。

看来这周姨舒姨在程璟这儿也挺认干的，虽然前景不好，但听程璟的意思也没一点儿怨言，反而几人关系也不错。

这小老板对下属还是不错的嘛。赵帘看着程璟的背影暗暗点了点头。她心中一种直觉越来越强烈，跟程璟干下去，绝对会成功的。

抱着这样积极的信心，两人到了她做活的屋门前，走之前赵帘已经将门关的严严实实还挂了锁，虽说这桌子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锁上也更安心一些。

钥匙被她放在了随身的上衣口袋里，程璟等她开了门进去后才跟进，关上门回头便瞧见屋中央立着一张做工精致的深褐色方桌，肉眼见就足有两臂长，走进看有半人高，细看四周手工雕刻的灵芝纹繁复大气，如果不知道是眼前人才做出来，恐怕会误认为是哪朝哪代的专业工匠所作的精品。

“好一个清风雅韵八仙桌！”程璟看得两眼发直，他弓着腰细细欣赏着上面的各处雕花与榫卯连接处，忍不住感慨道。

“赵小姐这榫卯用的出神入化，就这样仔细看也几乎看不出来任何的误差缝隙。不吹嘘的说，这样的技术放眼整市，不，应该是整个省都应该没有能匹敌的。”

赵帘心中暗喜，但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她扬眉一笑道：“程先生别这样夸我，就是熟能生巧而已。”

程璟直起腰来，边来回走动边磨搓手掌说：“好，太好了。这样就行了，接下来几天就辛苦赵小姐再多做几个样式，到时候攒够数了咱们就能拿去卖了。我相信就凭赵小姐的手艺，这些东西一眨眼就能卖完。”

这对身为宫廷都料匠的赵帘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况且此时也不着急，她大可以慢慢做。

抬头看见程璟像瞧宝贝一样欣赏着这张桌子。她心里也是满满的成就感。从她学木工手艺到现在，小到盒子玩具，大到桌椅角檐，每一样东西她都是用尽心血力气去做，却没有被任何一个人真心的称赞夸奖过，程璟是第一个。

“桌子先放这儿吧，咱们去你办公室坐一会儿，等会儿等周姨舒姨干完活去我家吃饭。”她说。

这话说完程璟又过了好半天才舍得离开，走的时候还特地嘱咐赵帘将门锁上。

敢情真拿这破玩意当宝贝了？赵帘实在哭笑不得，但也不能不听老板的，好好锁上门这才离开。

程璟这一路上面露春光，任谁瞧了都能看出来心情大好。回到办公室后表现的更明显，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样，扒着桌子就开始和赵帘闲谈起来。

“现在厂子还能维持运作，全是因为市里有一家家具厂扶持着咱们。那老板叫陈季华，都四十多岁了，可能也是瞧我可怜，木板材料一直都是在咱们这儿进的。今天舒姨她们做的那批，就是他家的单子。”

赵帘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就只是坐在椅子上微微笑着听。

可能也是时间长了他自己说渴了，程璟像是忽然想起猛拍大腿道：“你瞧我这记性，就在这儿光说了。做半天活了你应该连水都没喝一口，我去给你倒。”

赵帘还没来得及摆手说不用，程璟就已经站起来快步走到窗边放的热水壶旁，又熟练的从柜子里拿了两个杯子出来，在他的办公桌上开始倒

水。

赵帘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来这么多回才第一次注意到程璟屋里的这张榆木桌子。看起来已经有很多年头了，本是暗黄色的木色已经开始微微泛灰，上面没有任何的雕刻装饰，仔细看做工也十分粗犷，四角都有铁钉拼接的痕迹，想来并不是什么古董玩意。

“给你，赵小姐。”程璟的声音在这时候响起。赵帘忙将心思从那张榆木疙瘩上收回来，微微前倾双手接过来那杯还冒着热气的水。

程璟连忙嘱咐道：“小心烫，这壶水是我早上烧的，现在还烫得很。”

“好。”赵帘又瞄了一眼那桌子，然后将杯子放在自己两腿中间晾着等温再喝。程璟给自己倒完后将壶重新放到窗上，自己则重新坐了回去。

“程先生能喝酒吗，今天回去要不要来点儿。”

程璟惊异道：“怎么突然这样问？”

赵帘闻言垂头苦笑道：“我爸生前在仓库里藏了些酒，说是等到高考出了成绩庆祝我考上大学的。这下大学没考上，他们俩人还没了……放着也是放着，他说是好酒，我也寻思尝尝什么味儿的。”

程璟认识她没多久，也一直没聊过她家的家事，但怎么看都不像是经历了这么多坎坷的。高考落榜又父母双亡，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这么坚强生活，他也确实佩服。

怪不得那么大的院子里只生活了她一个人，还那样冷清。

原来每个人的生活都有自己的困苦，只不过有的人积极面对，比如赵帘。有的人消极自负，比如他自己。

不过还好，他很幸运他们两个人相遇了，以后一定会好的。

他已经开始相信了。